慢慢悠悠下楼的时候,赵辉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幸存者。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不但磨损得很严重,而且还有许多缝补的痕迹;他头发花白,虽然白发里还夹杂着少许黑发,却显得更加沧桑;除了汗渍之外,他的脸看起来还算干净,虽然浓眉大眼的,但看起来坚毅中带着一丝慈祥,而且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他个子还算高,感觉跟骗子叔叔个头差不多,但又好像没有他高,至少对比过记忆之后赵辉觉得应该是这样。
他一个人出门在外,连把长枪都没有,就连最不济的拾荒者,还人手一把手拉炮呢。虽然比不上制式武器准确度高,但至少手拉炮近距离威力很大。赵辉不知道他的大背包里都装了些什么,背在身上比头顶还要高,而且之前遇到危险都没有扔掉,像是比武器还重要。
从对方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上看,赵辉隐隐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而且他需要帮助。
于是赵辉决定,分享一些物资给这个人。
眼看着已经快要中午了,他考虑了一下当前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在附近捡了个还算结实的旅行包,直接去了马蜂窝。那里存放着很多武器弹药,他可以挑一些合适的武器带给这个人。
回到马蜂窝之后,在楼下存放武器的小楼里,赵辉拆封了一箱K19步枪,从箱子里取出一支,盖好箱子又拿了两个空弹匣。连同这把枪原配的弹匣,他把这三个弹匣按照“正反正”的方向并排用胶带捆在了一起,然后在里面压满了子弹。
虽然这样做会增加枪支的整体重量,但赵辉觉得对方没有作战马甲,衣服上也没有类似快拔袋之类的口袋可以用来放弹匣。所以把弹匣捆在一起,战斗的时候换弹匣会更方便些。
同时他拿了两盒9毫米手枪弹,还取了一支P09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匣一并带上。之前他瞄了一眼那位老者的手枪,那支枪看起来磨损挺严重的,不光是边缘磨得发亮,他估计枪管内部都有点变形。
正常情况下,手枪的射程最多也就不到一百米。可如果枪管变形的话,一旦超过五米基本上什么都打不中,更别说随时会炸膛。
之所以为对方准备武器,是因为赵辉觉得那位老人并不像是来定居的。而且就算他会留在这座城市,之后在城市中转悠寻找合适的定居点时,手上有充足的武器也能安全一些。
现在有机会把马蜂窝的物资,分享给真正有需要的人,终于让赵辉不再有思想负担,心里踏实了不少。
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独吞了马蜂窝和物流城的物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算全部都是他发现的,拥有那么多物资却不分享给别人,让他觉得自己特别不地道;但现在,随着这个幸存者的出现,他找到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合适的物资,应该分享给合适的人”。
实际上赵辉心里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一个来自其他城市的人,肯定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还有各种各样的见闻。虽然他确实是真心想帮助对方,但另一半原因,是他想趁机听听这位老人一路上的经历,满足一下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回想对方的衣着行装,以及他的行为举止,赵辉猜测这个人十有八九不会留下。虽然他在自己安排的地方休息,却不问问城市里还有没有其他定居点,可见他根本就没打算留在这座城市。
于是赵辉觉得,除了武器之外,好像得再给他准备一些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
密封的食物和还未开封的水自然不用说,这两样是必须的,同时压缩饼干也得有几包,这东西特别扛饿;药品之类的东西赵辉不熟悉,他只能在常识范围内,给老人准备一盒感冒药和一盒抗生素,再来一盒止泻药;手电和电池得有,打火机也得带几个,不管是照明还是生火,这些东西都必不可少。
收拾打包这些物品的时候,赵辉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关切中混杂着牵挂,但是又有些似曾相识。尽管那个人比赵辉大了很多岁,但他为对方准备路上需要的各种物资时,总感觉自己就像是准备送儿子远行的老爸。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赵辉瞬间想起了几年之前,每次他准备离开北崖,收拾东西的时候,爷爷总是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弹匣检查一下”,“手电带了没”,“其他弹匣满了没”,“打火机还有没有气”……
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用偷着溜出北崖的围墙,但每次外出之前,爷爷还是非常担心他。不是怕他遇到大尸群脱不开身,就是怕他跟南岸的幸存者起冲突。现在想想,不管豆豆的事情最后怎么解决,不管自己再怎么对爷爷失望,老人家对他的养育和照顾,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消掉。
不知不觉,赵辉整理了一大包东西,他掂了一下那个旅行包,感觉挺有分量的。如果再加上两把枪的话,自己为对方准备的东西已经很全面了。虽然不知道实际能维持多久,但他准备的生活物资,至少足够那个幸存者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坚持一个星期以上。
这种永久离开定居点,长途跋涉前往其他城市的人,在这座城市被称为“远行者”。
赵辉以前听骗子叔叔说过,每年都会有一些远行者来到这座城市。他们有的会选择定居下来,而有些人会休整一段时间然后继续赶路,前往计划中的目的地。
曾经他也认识两个远行者,只是这两个人,最后都被铁胡子杀了……
其他远行者的经历赵辉不了解,但那两个人的故事,他很清楚。
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离开熟悉并且一直居住的城市,冒险寻找其他可以安全生活的地方;来到这座城市,在大院定居下来,按理说应该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
可几年后她们却死在匪徒的枪下。
风餐露宿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希望,美梦破灭后得到的却是绝望……
赵辉并没有打算当远行者,同时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城市。
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很安稳,不缺住处也不缺食物,赵辉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城市去个什么地方。如果说他有过目标,也就是他曾经计划等生活彻底安稳下来后,按照在马蜂窝找到的地图,去寻找那个隐藏在南山里的神秘避难所。
当然,计划中是他带着爷爷和豆豆母女挪窝到大院之后,再考虑这件事。
可现在豆豆已经走了。
除了想办法为豆豆报仇,赵辉实在找不到其他能让他坚持下去的目标,更别说离开城市远走他乡。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赵辉不会把城市之外的任何地方当作目的地,那么这个远行者又是因为什么,选择离开自己的家?
毕竟离开熟悉的环境,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前往未知的地方,真的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一夜赵辉几乎没睡,他非常兴奋,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远行者。
这种长途跋涉移居其他城市的幸存者,平时也不是没有。但这些人像是未卜先知似的,除了那两个人之外,其他远行者从来不会在北岸停留,全部选择了南岸的定居点。
赵辉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远行者们抵达城市边缘的时候,遇到了传说中的复兴团巡逻队。而那些大兵哥告诉他们,北岸十分凶险,南岸非常安全,他们才选择定居在南岸。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熟悉这座城市的人来说,北岸确实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定居点。
大院和老渔港就不说了,太难挪窝进去,南岸居民想挪窝过来都不容易,更别说从其他城市迁移过来的陌生人;至于北崖要塞,除了放弃希望、自甘堕落、内心暴力的人之外,任何头脑正常的居民都不会选择土匪窝……
剩下的两个大定居点,要挪窝过去得靠本事说话,不是牧羊人或者不懂得医学知识,想留下根本没戏;而其它几个据说存在、但几乎没人见过的家族式小定居点,那些远行者压根儿就找不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远行者都是些不省油的灯。
独自一人或者三两人结伴而行,从一座城市前往另一座城市,这一路上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是定居点居民无法想象的。他们要沿途收集物资维持生活,躲避野外的游荡尸群和有敌意的人,驱赶或者猎杀野兽,还要在保证身体健康的同时,按照计划中的目的地不断前进。
所以赵辉听南岸居民说,远行者要是留在哪个定居点,就相当于那里多了一个很厉害的独行者。
赵辉觉得自己救下的这个人,应该经历过很多危险的时刻,从他的穿着和行囊就能看出,他经历了漫长的旅程。或许是因为他运气不好,一路上找不到补给,在路过上一座城市时用步枪换了口粮,所以只能靠手枪防身。结果手枪一直没有保养维护,用得快报废了不说,还在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被尸群追击。
这让赵辉不禁好奇,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出现,这个人会怎样?
按照他的经验,那个远行者的手枪已经不能当做武器了,就算拿来自杀,也得顶在脑袋上才能成功。一旦跟目标之间有了距离,哪怕只有几米,也说不准子弹会飞到什么地方。
如果他没有遇到全副武装的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被尸群当做目标追逐,他究竟是拼尽全力甩掉那些活死人,还是听天由命留一发子弹自我了结?
赵辉有太多问题想问他,也非常想听他讲讲这一路上的见闻和经历。对于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远行者的故事不论真假,都很大家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年轻小伙子,例如赵辉。
以前,他从大院那里听来的关于远行者的经历,也是商队从南岸传过来的,早已经不是当事人描述的最初版本。一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听到这位远行者讲故事的人,赵辉兴奋地根本就闭不上眼。
虽然后来他还是睡着了,但醒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瞬间清醒的。看到天色已经大亮,赵辉连早饭都没吃,带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急匆匆地往远行者那里赶。他担心这个人遇到什么意外,或者不打招呼悄悄走掉。
对方手里没有像样的武器,就算离开城市前不会遇到丧尸,一旦让北崖的人发现,这个远行者也没有一丝逃走的可能。
这一刻赵辉不仅仅是为了听故事,而是潜意识里不希望这个人再次遇到危险。他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但赵辉觉得就算对方不打算定居或者停留,至少也得把自己为他准备的东西交给他。
赶到远行者的临时落脚点,赵辉看到那个人并没有离开,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远行者坐在床边,他戴着一副眼镜,正在认真地往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或许他写的是一些重要的信息,以至于在赵辉进门的时候,他也没抬头。直到赵辉走到他面前,他才抬头看着赵辉,停笔合上本子。
“你吃早饭了吗?”远行者取下眼镜,微笑着看着赵辉问道,“我这里还有点馍片,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先凑合吃一点。”
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但赵辉很讨厌吃馍片,因为他不喜欢吃干硬的食物。这一类食物不但需要用力咀嚼才能咬碎不说,如果没有咬碎就咽下去的话,还会扎得嗓子疼,并且一边吃还要一边喝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平时找到的还能吃的馍片、锅巴、薯片之类的食物,都被赵辉拿到大院换成了别的东西。他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
“没事,我还不饿。”赵辉把那袋物资和武器放在墙角,并没有直接给远行者,接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着问道:“你也不怕我带人来抢了你?”
“如果你想抢我,之前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等我死掉尸群散去之后,再过来搜寻我的尸体。但是你没有,你救了我。”
说完,远行者把本子和眼镜装进一个密封袋里,封上封口然后起身把密封袋放进床脚靠墙放着的大背包,回头看着赵辉认真地说道:“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