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湃骞做梦也想不到,后来有一天自己会亲手结果一个心爱女人的性命。
那天跟小商在一起,冯湃骞觉得自己就要彻底重生了,此前他从未接触过如此娇媚可意的女子,她当时把自己紧紧包裹在一件毛蓬蓬的羊皮袄里,令他后悔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鬼。
然而很快便发现,这是一个顶呱呱的美人儿。当炉火旺起,她开始优雅地宽衣,先是凹凸有致的酮体击中他昏暗的眼眶,继而一阵陌生又熟悉的体香弥漫在跟前,不过数秒的工夫胸膛里已扑腾得太厉害,娘的,整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了。
冯湃骞把一沓子钱在堂兄底下的一个书记员面前晃了晃,发出刮西北风一样的响声。只要他给自己找到这旮旯最妙的女人,这些钱足够他过下半辈子了。
从未见过这多钱的书记员因为惊诧眼睛都瞪直了,歪着脑袋作思考状,吞吞吐吐说:“有是有,只怕人家不乐意。”
冯湃骞说:“这个你甭管,你只管带我过去,剩下的,算我的。”
书记员便把他引到了归绥老街的一幢飘着酒肆幌子的三合院门前,告诉他说:“这里有一个刚来不久的女人,听说功夫非常了得,多少钱都不让沾边儿的,十有八九是有些名堂的,你要是能行,就是造化了。”
冯湃骞也没顾得上细问究竟什么叫做非常了得,寻思这破旮旯一不是天津北平二不是上海杭州,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光听这介绍就知差不离儿是个香饽饽,既然是香饽饽,又不缺酒,不是正好开开胃口。
进得门来,天井里空空荡荡,前堂有个柜台,后面坐着几个歪瓜裂枣的壮汉在唠嗑,见他进来并不搭理,只一个年纪大些的欠身来问,请问这位客官想喝么酒?
冯湃骞说:“先找个女人,再喝酒。”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愣住了,见他来者不善,这兵荒马乱年月,又不知什么来头,怠慢不起,顿时安顿了许多。年纪大的赶紧赔笑道,客官,请问你要找哪个女人?
冯湃骞有些懊恼,学着戴笠的口气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明白。”
他甚至还想擤一把鼻子,胳膊已抬起,想想,还是算了。
年纪大的男子二活没说,打开前堂后门,示意冯湃骞跟着他,大致坐西向东的一排房子有四个套间,每间一门一窗,窗都是玻璃的,两层,上面一层很窄,探出一截铁皮烟囱,隐隐冒着白烟。
下面一层糊了草纸,灯光穿不透,像浸在水里似的。不断有一些像在水里浸泡过的响动传出,夹杂着似是而非的暧昧。
靠北侧的一间的窗户最亮,那男子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敲敲门,然后门开了,进去了一会儿,出来说:“客官运气好,商萱姑娘还没睡下,快快请进吧。”
冯湃骞进了房间,看见这个叫商萱的女人坐在炕沿,一条腿垂着,微微低头,头上还戴着皮帽子,有根线绳,系在下巴颏上。
天下之大,居然还有这般“全副武装”接客的卖春女。
不过越是另类越是有滋味儿。他上前给她脱了皮帽子,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颏,往上使劲,想端详一下漂不漂亮,女人猛地拽住他的胳膊朝炕上一拉,他没防备还有这么一手,顿时就趴在炕上了,女人又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同时扯过被子想蒙他的头。
冯湃骞心想真是笑话,怎么老子出来找个女人玩玩还遇到她妈的女匪了,抓紧被子就势在炕上一滚,反而把女人牢牢压在身下。
他从腰里掏出手枪,用枪管点着女人脑袋说:“给老子放老实点儿,再不听话,老子崩了你。”
女人就像烈醋里浸泡的苹果那样软了。
女人说:“大哥,看你是条汉子,萱儿服了,先来一杯怎么样?”
女人自称萱儿,这让冯湃骞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北方人,更像是江浙一带的女子,一介女流却跑这么远,且有些武艺,果然不同寻常,她是谁?
冯湃骞马上警觉起来,生了撤退之意。但她实在太漂亮,太勾人,妥妥是个香饽饽,难以自持,白白扔下实在不舍,便说:“商萱姑娘有此雅兴,好啊,来一杯。”
商萱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瓶大曲,居然还有现成的熏鹿肉,撕了一半递给冯湃骞,自己留一半,倒了两碗酒,咬一口鹿肉,碗一碰,两人喝将起来。
商萱问:“大哥,你是哪个山头的?”
按说风流归风流,有些事情是不能对别人说的,但冯湃骞觉得局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如果在女人面前都不能随心所欲,他会很不舒服,何况归绥这种地方。于是说:“为党国效劳。”
商萱问:“看大哥的派头,不是个等闲之辈,大哥也不像本地人,来这里一定要做什么大买卖吧。”
冯湃骞搪塞道:“来这里能有什么大买卖,还不是要做了你。”
商萱以为冯湃骞想要她的命,满脸绝望,说:“大哥,萱儿与你萍水相逢,何必呢。说不定萱儿能帮到你,萱儿这里有个相好的,在归绥报当记者,神通广大得很。”
冯湃骞说:“我要杀一个人,你看他愿不愿意帮忙。”
商萱说:“杀人?为什么,他是谁?”
冯湃骞说:“别问为什么,是个日本人,叫鳖刚村一。”
商萱一惊,说:“好,我跟牛蛋子说就是了。”
冯湃骞说:“事成之后,我给一条大黄鱼,不过这买卖危险的,可能会死人。”
商萱说:“一条大黄鱼,死也值了,牛蛋子要是真的死了,大哥不嫌弃的话,带我走,萱儿愿意服侍你。”
冯湃骞没顾上多想,就说:“好,一言为定。”
得到鳖刚村一和牛蛋子的死讯之后,冯湃骞带着商萱匆匆离开归绥到了济南。
商萱,曾经是军统的女特工。
那是在冯湃骞受命暗杀鳖刚村一之前的事。
鳖刚村一打掉戴笠的天津站,骨干人员逃跑的逃跑,被捕的被捕。
起初,戴笠对工作站不太放心,为方便监视,在工作站附近的怡红楼安插了自己的一个同乡女特工,对,就是商萱,商萱弹古筝,卖艺不卖身。工作站被鳖刚村一端掉后,戴笠迅速启动第二套方案,指示商萱潜伏在鳖刚村一身边,她用色相收买了鳖刚村一身边的一名警卫副官,那名副官口口声声说会帮助军统刺杀鳖刚村一,一旦时机成熟即便动手,但架不住戴笠三番五次催促,这副官又不耐烦起来,最后竟然将军统的计划对鳖刚村一和盘托出了。
结果可想而知,这警卫副官自己因不忠被杀不说,还连累商萱也被抓捕,所幸商萱最后成功说服了看管她的牛蛋子,随他一起流落到归绥。
到济南后,冯湃骞本来准备向戴笠邀功的,不劳戴笠费心就替他除掉了鳖刚村一,以为戴笠即便不破格奖赏,也会越级提拔重用,没想到戴笠却给他大讲了一通特务处的纪律,哪些权限不可以逾越,要求他汲取以前的教训全力以赴投入济南站的工作,暗示对他这次擅自行动的始末已了若指掌。
冯湃骞就像给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凉到了脚后跟,心灰意懒,好在身边有个商萱,可以天天沉醉温柔乡。
知道商萱弹古筝,便买了架古筝,在商萱优美的弹奏声中入眠。
他有几次忽发奇想,如果撂了挑子,带上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回老家养一窝孩子也不错。
他对商萱动了杀机完全是身不由己。
与商萱一起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很快互相知根知底了,商萱知道了他的情况,包括他对戴笠的不满,他也知道了商萱曾经是谁,包括她曾经是戴笠派遣在鳖刚村一身边的卧底。
平心而论,商萱是个好女人,她错就错在已知道了太多冯湃骞的秘密,而且她不仅是江南女人,而且是戴笠的同乡。
那几天,冯湃骞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了汪铿的形象,戴笠毫不留情地借他之手除掉了汪铿,最合理的解释是不能让第三者知道有关杨凤山的秘密,那么为了自我保护,他可不可以拿类似的借口来除掉戴笠的同乡商萱呢?
两个轿夫抬着冯湃骞和商萱来到了千佛山。
途中有一座唐槐亭,亭旁古槐一株,相传唐代名将秦琼曾栓马于此,又传在此处许下求子心愿,比求佛更灵,可保子嗣兴旺。
冯湃骞拿了些钱,打发轿夫先下了山,他拉着商萱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坐下来,环视山下,近处大明湖如镜,远处黄河如带,历城景色一览无遗。
冯湃骞事先搬来了古筝,商萱喜出望外,含情脉脉看了冯湃骞一眼。
冯湃骞说:“这是泰山余脉,最适合弹《高山流水》,你就弹曲《高山流水》来听吧。”
一阵风从松涛之侧吹过,曲子戛然而止。商萱像一件摊平的旗袍那样,软绵绵地伏在古筝上。
冯湃骞无法解释自己的龌龊,他吹吹枪口的白烟,只感到一股子难以释怀的恨意。俯下身,扳过商萱的头,摸摸余温尚存的脸,他眼里涌出了泪水,觉得这个女人不该死。他的恨意未消,似乎有人假他之手杀了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心里滚过一阵恼怒,牙龈都痒起来了。
商萱死得委屈了一些,冯湃骞郁闷了几日,虽仍不断喝酒,但挺长时间没再碰女人,妓院也很久没去过,总觉得商萱追着他不放,薅他的头发。
一次去火车站那里的澡堂子泡澡,头上刚抹了肥皂,一闭眼就感到商萱在看着他,睁开眼又没了,入夜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间会听到时而低回时而高亢的《高山流水》,如泣如诉。
他只好向商萱告饶:“我其实并非成心想杀你,可谁叫你是那该死的老板同乡啊,一想到你们是同乡,我这心里就受不了哇。”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便是:“但愿苍天长眼,总有一天我要教老板死在我手里。”
但自己给这句没说出来的话,吓了一大跳。
紧跟着又忐忑不安起来。
不知是戴笠因他归绥的擅自行动而恼火,还是他气愤戴笠不公,一个久久不下指令,一个久久不作请示,这对“主仆”前后居然有一个月零十天没有互通音信,极不正常。冯湃骞心里难免有些慌兮兮,真正害怕起来。以戴笠的性格,一旦察觉到底下的人哪怕一丝丝不忠,说声清理门户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冯湃骞不禁有些后悔,担心自己做掉商萱的事走漏了风声。
当天下午千佛山上就聚集了一大批军警,虽然他离开之前已经连人带古筝抛到下面的松林里,但还是给发现了,所幸无人知晓商萱的身份,而且他已经吩咐手下神不知鬼不觉提前把那两个轿夫做掉了,不然迟早会顺藤摸瓜摸到他身上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太过鲁莽了。
就在这时戴笠来了新指令,命他暗杀戴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