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背后关上了。
沈烬站在通道中央,手腕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落在铁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第六指已经完全刺入后颈,皮肤裂开,血顺着脊椎流进衣领。
他没有去碰它,也没有试图拔出来。
他知道这手不是外来的。
它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是七次死亡闪回里积攒下来的那些记忆碎片拼出来的怪物。
每一次他用镇魂钉打断缝合术,每一次他强行读取死者临终画面,都会有一部分黑暗留在体内。
它们长成了这只手,从影子里伸出来,要拉他进去。
玻璃舱里的脸都睁着眼。
每一具漂浮的身体都是他在不同时间点死去的样子。
十二岁那年母亲被钉在祭坛上时的他,二十三岁发现第一起“自杀案”有缝合痕迹时的他,二十五岁在屠宰场用镇魂钉刺穿红裙女鬼眼眶时的他……他们都在看着他,不眨眼,也不动。
然后声音来了。
“你以为你是来救她的?”沈沧海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渗出来的,“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
沈烬没动。
“你的灵媒能力根本不是天赋。”那声音继续说,“是你血脉里带着的诅咒。缝魂村当年背叛神谕,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抹去存在,只有你们这一支活下来——因为你们本就是残次品。”
血还在流。
沈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但他控制住了呼吸节奏。
“你说得对。”他说。
声音停了一瞬。
“我的血是脏的。”沈烬抬头,看向正前方那个闭着眼的玻璃舱,“我这双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因为我偷了不该碰的力量。我用的每一下镇魂钉,都在往灵魂里多缝一根银线。”
他往前走了一步。
“但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在哪吗?”
他又走一步。
“我能听见她说‘别信感觉’,还能选择继续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玻璃舱同时亮起微弱蓝光。
那些闭着的眼睛忽然全部睁开,直勾勾盯着他。
沈沧海笑了。
“好一个‘选择继续走’。”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走的这条路,是谁给你画的?是你母亲?还是我?”
沈烬站定。
“你母亲早就死了。”沈沧海说,“二十年前那一晚,她的心脏被挖出来炼成记忆神针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你现在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她留下的程序指令,一层又一层的记忆陷阱,等着你一步步走进来。”
“你说谎。”沈烬开口。
“我说谎?”沈沧海冷笑,“那你摸摸后颈。那只手为什么只听我的召唤?为什么每次我出现,它就动?你以为它是你自己长出来的?它是我二十年前就埋进去的引信,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把你变成第二个陈念。”
沈烬的手慢慢抬起来,碰到了第六指。
皮肤已经被刺穿,骨头有轻微摩擦感。
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一根细线,连着某个更深的地方。
不是神经,也不是血管。
是记忆。
一段不属于他、却又真实存在的记忆正在顺着那根线往脑子里灌。
画面开始闪现。
婚礼现场。红色地毯铺到祭坛前。母亲穿着白裙,背对着人群。
沈沧海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根银线。他一边哼童谣,一边把线穿过她的肩膀。
母亲没挣扎。
她只是回头看了眼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嘴唇动了动。
“活下去。”
然后银线收紧,把她整个人钉在空中。
沈烬猛地闭眼。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她不是被迫的。”沈沧海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是自愿的。为了封印记忆之神,她把自己献祭了。而你——你继承的不是她的意志,是她失败后的残渣。你每一次觉醒,都是在重复她的死法。”
沈烬睁开眼。
左眼泛起淡金色。
他看着前方第一个玻璃舱里的自己。
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但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你说我是残次品。”沈烬低声说,“你说我的力量来自污染的血脉,说我注定会疯,会变成自我缝合的神。”
他向前一步。
“可我现在还站着。”
又一步。
“我没有跪下,没有顺从,更没有变成你的傀儡。”
他伸手,按在玻璃上。
“我不是你要等的第八个容器。”他说,“我不是母亲的影子,也不是你计划里的棋子。”
“我是我自己。”
话音落下,整条通道剧烈震动了一下。
所有玻璃舱中的脸同时眨了眼。
沈沧海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有趣。”他说,“真的很有趣。你以为否定出身就能摆脱命运?你以为喊几句口号就能斩断血脉?”
他轻笑一声。
“那你看看你现在背上的苏凝。”
沈烬身体一僵。
“她的左臂已经开始石化,护目镜里的血快要干了。老顾在外面听着你的动静,录音笔一直在录,但他进不来。你一个人站在这里,被自己的影子刺穿脖子,还要假装你能掌控一切?”
“你不是主宰。”沈沧海说,“你只是还没崩溃的实验品。”
沈烬没回头。
他知道苏凝的状态在恶化,从她昏迷那一刻起,石化的速度就在加快。
他也知道老顾被挡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不能动。
一旦退,前面所有的坚持就全废了。
“你说得没错。”他说,“我没法救她现在。我也不能让老顾进来。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毁掉这个通道。”
他按在玻璃上的手收紧。
“但我能决定一件事。”
“我不认命。”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所有玻璃舱里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
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五官错位,嘴巴咧到耳根,眼睛翻进头颅。
沈沧海的声音变了调。
“你不认命?”他说,“那你告诉我,当你发现自己也是被设计好的产物时,你还怎么坚持这种可笑的反抗?”
“你出生那天,我就在产房外等着。”
“你第一次哭,是我让护士多打了半针镇静剂。”
“你十二岁觉醒灵媒感知,是我故意让全村人忘记那件事。”
“你成为法医,是你母亲留下的线索引导的。”
“你找到这里,是我让你找到的。”
“你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都是我安排的。”
“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沈烬站在原地。
血从手腕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他抬起另一只手,摸向领口。
银蝶胸针还在那里。
冰冷,安静。
他记得母亲送他这个胸针的那天,她抱着他说:“你要活下去。”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这句话有多重。
现在他懂了。
这不是祝福,是命令,是遗言,也是钥匙。
“你说我每一步都是你安排的。”沈烬终于开口。
“对。”沈沧海说,“包括你现在站在这里。”
“那你知道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沈烬问。
通道安静下来。
“她说——”沈烬顿了顿,左眼金光一闪,“别信血脉。”
所有玻璃舱同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
那些脸开始抽搐,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沈沧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胡说!她不可能说这种话!”
“但她说了。”沈烬看着前方,“而且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右侧第三个玻璃舱。
那里面的人原本闭着眼,此刻却忽然睁开了。
不是他的脸。
是沈沧海年轻时的模样。
“你不是在操控我。”沈烬说,“你在怕我。”
“你等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刻。你想让我走进来,想让我接受这个身份,想让我成为新的容器。”
“但我不会。”
“我不是你的延续。”
“我不是母亲的影子。”
“我是我自己的摆渡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第六指猛地一颤。
沈烬闷哼一声,膝盖微微弯曲,但他撑住了。
他没有倒下。
玻璃舱里的沈沧海影像开始崩解,面部像被无形的手撕扯,最后化作一片乱码般的光影。
通道陷入短暂的寂静。
然后,沈烬抬起手,将银蝶胸针摘了下来。
他看着它,轻轻吹了口气。
胸针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钥匙不是开门的,是换命的】
他把它重新别回领口。
左眼金光未散。
他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地时,血迹在铁板上留下一个完整的脚印。
通道尽头,某具玻璃舱中的“他”忽然抬起了手。
手指贴在玻璃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