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是一种足以将整个皇权倾覆的、沉淀了二十年的疯狂。
在场众人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青珪军那位为首的老将军，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嘴唇颤抖着，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坚守了半生的忠诚里。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你们猜的没错。”他平静地环视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目光最终落在那位老将军身上，“我，是刘澄的儿子。”
哐当一声脆响，是老将军手边的茶盏失手滑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那破碎的声音，仿佛也敲碎了在场所有人最后的侥幸。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青珪军的将士们，这些追随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信念、在黑暗中蛰伏了多年的铁血汉子，此刻全都僵立当场。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刘澄的儿子。
他们的少主……还活着？
狂喜，难以置信，继而是巨大的迷茫与自我怀疑，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们坚固的心理防线。
他们追随的究竟是谁？
眼前这个以狠辣手段收服各方势力，搅动朝堂风云的靖王，真的是他们苦等多年的血脉延续吗？
那份曾以为早已断绝的希望，竟以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重新燃起。
“不可能！”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偏将姚明辉猛地站起，双目赤红，指着厉声喝道：“你胡说！当年太子府满门遭难，世人皆知！你分明是皇室血脉，如今却冒认太子之子，究竟有何居心？你是想利用我等对太子的忠心，为你铲除异己，谋夺大位！”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森然的杀气便已扑面而来。
甚至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漠地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的居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姚明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联络青珪军旧部，许诺他们，待我与萧明德两败俱伤之后，便由你来带领他们，重立山头么？你的野心，比起我，可一点都不少。”
姚明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计划，竟早已被对方洞悉得一清二楚。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沉重而压抑。
大帐内的烛火摇曳，将他頎长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择人而噬的魔神。
“不过，你说对了一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确实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的刀。”他走到姚明辉面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惜，你太吵了。”
随即，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语气平淡地宣布：“今日，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只听“铮”的一声龙吟，一道银练般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逝，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上了离得最近的将士的脸颊，那滚烫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猛然回过神来。
姚明辉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与不甘。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脖颈处浮现，随即迅速扩大，下一刻，他的头颅便无力地垂下，整个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将帐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青珪军的将士们骇然地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又看看那个收刀回鞘、神色没有一丝波澜的男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他们等来的少主？
这份狠绝，这份冷酷，与他们记忆中那个温润仁德的太子殿下——刘澄，没有半分相似！
方才因血脉重现而升腾起的激动与归属感，被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们心中升起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深深的不安与疏离。
为首的老将军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带着一丝悲怆的期盼，向前一步，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少……少主……”
“我不是你们的少主。”
冷漠地打断了他，语气里没有半分情感的温度，仿佛刚才亲手斩杀的不是一个跟随自己多时的部下，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转过身，背对着这群神情复杂的旧臣，声音如同凛冬的寒风：“我从不信什么忠诚，更不信你们。这二十年来，我只信我自己。”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青珪军将士的心里。
他们抛家舍业，隐姓埋名，背负着叛党的罪名在黑暗里苦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旧主复仇，迎回太子血脉。
可如今，这血脉却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二十年的坚守与忠诚，视作敝履。
一股巨大的悲凉感，笼罩了所有人。
“让你们留在这里，为我所用，”的声音继续传来，愈发冰冷，“不是因为你们是刘澄的旧部，仅仅是因为，这是王妃的意思。她心善，愿给你们一个容身之所。”
王妃？
众人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原来，他们能留下来，不是因为他们的价值，不是因为那份所谓的香火情，而仅仅是……王妃的施舍？
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骄兵悍将，在眼前这位新主的眼里，竟不过是一群需要靠女人怜悯才能活下来的残部。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不再多言，掀开营帐的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满帐的死寂，和一地无法收拾的人心。
青珪军的将士们呆立在原地，看着姚明辉渐渐冰冷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旧主的血脉得以延续，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这位新主……他的冷酷与无情，却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头比萧明德更加可怕的猛兽，正挣脱枷锁，缓缓走上权力的巅峰。
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挺拔，孤绝，充满了君临天下的霸气，却唯独没有一丝属于刘澄的光辉。
他们心中那颗刚刚被点亮的希望星辰，在这一刻，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另一边，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的暖意驱散了他身上的些许寒气。
薛兮宁正坐在灯下看书，见他回来，抬起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
他走过去，自然地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温柔：“没有你在，气氛沉闷了些。”
薛兮宁靠在他肩上，狡黠地眨了眨眼：“那当然，还是我厉害吧，三言两语就帮你把那些老顽固说动了心。”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甜的香气。
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温柔缱绻，但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半，眼神却深不见底，翻涌着旁人无法窥见的暗流。
这天下，谁是忠，谁是奸，谁可信，谁可弃，于他而言，早已无所谓。
他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出来，手上沾满了鲜血，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而她，是这片荒芜里，开出的唯一一朵花。
他只要她爱他，就够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在帘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殿下！宫里……宫里出事了！”
怀抱着薛兮宁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刚刚还满是柔情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抹凛冽的寒光。
他骤然起身，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如玄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剩下对一个名字的森然杀意——萧明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