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味道像是荒野求生的最后妥协,将果腹的欲望和疗伤的急切粗暴地糅杂在一起,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腥气。
薛兮宁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只是更紧地抱住怀中虚弱的窦如云,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不详的气息。
被称为“阿衍”的男人,名叫严漠,是最信任的亲兵之一。
他端着那只粗糙的陶碗走过来,碗沿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递到薛兮宁面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喝了它,能恢复体力,也能暂时压制伤口的恶化。”
薛兮宁的视线落在碗里那浑浊不堪的汤汁上,几块看不出原形的肉块在其中沉浮,伴着几片烂糊的草叶。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
她知道,此刻的任何示弱都会成为撬动心防的筹码。
于是,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连端起这只碗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没有立刻去喝,而是先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一旁篝火映照下轮廓分明的。
他正低头用一块布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动作专注而冷酷,似乎对这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很好。
薛兮宁心中冷笑,演技却愈发精湛。
她将碗凑到唇边,滚烫的汤汁烫得她一个激灵,她却像是被那股怪味冲撞得受不住,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逼着自己喝下了一小口,那股混合着血腥、土腥和苦涩草药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呛咳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滴汤汁顺着她狼狈的嘴角滑落,在她脏污的下颌上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
她一边咳,一边再次偷瞄。
这一次,他擦刀的动作停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抬起,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紧紧地锁在她身上。
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映出她此刻楚楚可怜的模样。
成了。
薛兮宁心底涌上一股得意的窃喜,面上却愈发委屈,她强忍着恶心,似乎打算喝下第二口。
她就是要让他看到,她为了活下去,为了他所谓的“大局”,是如何在作践自己。
然而,就在她的嘴唇即将再次碰到碗沿的瞬间,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险些痛呼出声。
陶碗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夺走,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装够了?”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冬日寒冰,每一个字都砸在薛兮宁的心上。
她愕然抬头,对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锐利眼眸。
他眼底没有怜惜,只有一丝被戏耍后的薄怒和……一丝她看不懂的,隐藏在怒火之下的复杂情绪。
不等她辩解,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头猛地往下一按。
“咳……你干什么!”薛兮宁猝不及防,胃里翻涌得更加厉害。
“吐出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反抗。
那股力量压着她,让她无法抬头。
刚才强行咽下的那口污物在胃里横冲直撞,此刻被他这么一逼,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尽数吐在了地上。
酸涩的苦水涌上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这一下,不是装的了。
在她狼狈不堪地喘息时,一块粗糙的布料覆上了她的唇。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他牢牢地固定住。
那是一方帕子,上面还带着未干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迹,触感粗粝,带着铁锈的气息。
他用那方染血的帕子,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一点点擦去她嘴角的污渍。
可就是这样粗暴的动作,却透着一股隐忍的、矛盾的温柔。
他的指腹隔着布料,灼热的温度烫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他是在恼她自作聪明,还是……在心疼她?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薛兮宁自己掐灭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到的却是骤然冰冷的侧脸。
他心底那道刚刚因她而松动的防线,似乎在这一刻又悄然合拢,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
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中,林间的黑暗里,响起了一片细微而整齐的脚步声。
火光瞬间被数十道冰冷的影子包围。
他们身着青黑色甲胄,甲叶上刻着狼首图腾,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杀气凛然。
为首的一人越众而出,手中长剑直指被薛兮宁护在身后的窦如云。
“窦如云,你可知罪?”那人的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尖锐而刺耳,“勾结外敌,背叛青珪军,按律当斩!”
“李虎,你血口喷人!”窦如云气若游丝,却依旧挣扎着怒斥。
严漠等人立刻起身,将和薛兮宁护在中间,与那群不速之客形成了对峙之势,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的目光扫过那为首的将领,眼神冷漠:“李校尉,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定罪?”
“萧统领,此事与你无关!这是我们青珪军内部的事!”李虎毫不退让,杀意愈发浓烈,“我等奉命,清理门户!”
“住口!”
一声清亮的呵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薛兮宁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尽管衣衫褴褛,浑身脏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直视着李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清理门户?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们不过是怕窦将军把你们背着刘澄做的那些脏事捅出去,才急着杀人灭口吧?”
此言一出,李虎和他身后的青珪军士卒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的杀意虽然没有减退,但那股理直气壮的气焰却瞬间熄灭了。
很显然,薛兮宁一语中的。
的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不仅心思缜密,胆色也远超常人。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她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刻意将“刘澄”和他手下的人分开了。
她在隐瞒什么?
或者说,她在保护那个名字。
这层疑云,让刚刚才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最终,这场对峙在薛兮宁的强势介入下,以李虎等人不甘的暂时退去而告终。
他们同意先进城,将一切交由“上面”定夺。
队伍再次上路,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那些青珪军的士兵走在队伍里,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当他们终于穿过破败的城门,看到城内虽然萧条却依旧保留着人间烟火的街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他们看着街边叫卖的小贩,看着追逐打闹的孩童,看着屋檐下晒着太阳的老人,眼神里没有重归人间的欣喜,只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怅然。
仿佛他们已经死去很久,如今只是借着一副皮囊,重回故地的一缕孤魂。
这种深入骨髓的悲怆,无声地诉说着,这支精锐的军队,早已背负了不为世人所知的过往。
将他们安置在一处被征用的院落里。
混乱之中,他拉住薛兮宁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径直带进了一间最偏僻的厢房。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
薛兮宁警惕地看着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没有说话,他转身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箱,然后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阳刚气息瞬间将这狭小的空间填满,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脸上,”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还有身上的伤,需要上药。”
他说着,伸出手,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上一道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那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他的触摸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奇异的麻痒。
薛兮宁的身体僵住了。
他的动作很轻,可他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温柔。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正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甚至带着几分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她。
那眼神愈发幽深,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她忽然意识到,这顿饭后的等待,根本不是什么解释或者和解。
这是一场审判,一场无法逃脱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