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味道极淡,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勒住马,深邃的眼眸扫过周围幽暗的山林,吐出的命令没有一丝温度:“原地待命,分两队,以此为中心,扇形搜索!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亲卫们轰然应诺,行动间悄无声息,训练有素得如同林中的猎豹。
翻身下马,亲自踏入那片气息传来的灌木丛。
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一个被藤蔓半掩的山洞赫然出现。
洞口阴冷,带着泥土的腥气。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洞内光线昏暗,几步之内,他便在一堆凌乱的枯草上,看到了那抹刺目的暗红。
血迹已经半干,渗入枯黄的草叶中,颜色发黑。
他蹲下身,捻起一根染血的草叶,指尖传来干硬的触感。
不是新血,但时间也绝不会太长。
他的心一寸寸下沉,目光却愈发冷静锐利。
他仔细检查着血迹周围,很快,在洞穴深处靠近石壁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处被踩踏得极为轻微的痕迹。
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脚印,指向洞穴的另一侧出口。
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山洞,冰冷的视线循着那道痕迹延伸的方向望去。
山林静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顺着那微不可查的线索前行,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最精确的位置。
一截被踩断的新鲜树枝,一块被蹭掉青苔的岩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痕迹最终在一道清浅的溪流边中断了。
溪水潺潺,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也带走了一切可能留下的证据。
然而,就在溪边的一块石头缝隙里,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被水浸透的布料碎片,牢牢地卡在那里。
伸手将其捡起。
布料是上好的云锦,靛蓝色,上面绣着暗纹。
他的心跳在看到布料的瞬间漏了一拍,可随即,当他辨认出那独特的暗纹时,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这不是薛兮宁的衣物。这是贺彦祯身边亲卫的服饰。
伤者不是她。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放松,反而让一股更为阴寒暴戾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上。
不是她,意味着她很可能并未受伤,但贺彦祯的人在此流血,说明他们遭遇了变故。
而她,正和那群人在一道。
缓缓攥紧了拳头,那片湿漉漉的布料在他掌心被捏成一团。
他抬起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山林,眸色一寸寸冷下去,原本因焦灼而紧绷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那是一种混杂着后怕、庆幸,以及对某个名字刻骨的、压抑的杀意。
贺彦祯……你最好祈祷她安然无恙。
与此同时,密林的另一端,薛兮宁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云雀!”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身体失重的瞬间。
就在方才,跟在她身侧的云雀一脚踩空,半个身子都陷进了一个被落叶完美伪装的深坑里。
电光火石之间,薛兮宁想也未想,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云雀的手腕。
巨大的拖拽力让她整个人都向前滑去,右臂为了稳住身形,重重地撞在陷阱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从手臂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可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不断下沉的云雀往上拉。
“王妃!放手!您会掉下去的!”云雀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想让她松开。
“闭嘴!抓紧我!”薛兮宁厉声喝道,声音因剧痛而微微发颤,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乔玉珏和几名护卫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前,合力将两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直到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云雀还惊魂未定,抱着薛兮宁的胳膊放声大哭。
薛兮宁脸色煞白,悄悄将那条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藏到身后,轻轻拍着云雀的后背安抚,呼吸却依旧急促。
众人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那分明是猎户用来捕捉大型野兽的,底部恐怕还插着削尖的木桩。
若是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片刻的死寂与后怕之中,一个冷峻而陌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
那声音仿佛淬了冰,不带任何感情,却让在场所有人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们猛然回头,只见林木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这些人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脸上覆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面罩,悄无声息,如同从地底冒出的幽灵。
他们每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那是一种仿佛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冷硬,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
乔玉珏心头一凛,迅速上前一步,将薛兮宁护在身后,沉声抱拳道:“我们是大梁商队,在此遇险迷路,不知各位是?”
为首那人并未回答,只是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审视着他们,目光在薛兮宁苍白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乔玉珏见状,果断道:“我们是梁人,求诸位搭救,必有重谢!”
那人似乎对“重谢”二字毫无兴趣,但听到“梁人”时,目光微动。
他沉默了片刻,侧头对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即,那些黑衣人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通路,一个看起来年纪稍轻、身形更为清瘦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没有蒙面,眉眼俊朗,只是神情同样冷肃。
“跟我来。”少年开口,声音清越,却同样带着军人特有的简练。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准备跟上时,薛兮宁的目光却死死地定格在了那些黑衣人腰间的佩刀和袖口的纹章上。
那是一种极为古朴的样式,刀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而那袖口处,用银线绣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图案。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早已被宣告为传说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青珪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走在最前面的少年脚步一顿,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而她身边的乔玉珏等人,则是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薛兮宁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中燃起难以置信的光芒。
青珪军,大梁开国皇帝亲手创立的禁卫,直属于皇室,是整个王朝最锋利、也最神秘的一把剑。
可这支军队,不是早在二十年前,随着那场宫廷喋血,就已经被满门抄斩,彻底从世上除名了吗?
她猛地向前一步,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那带路少年的手腕。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或许是从未与女子如此接触,耳根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薄红,愕然道:“你做什么?”
薛兮宁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她的指尖冰凉,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少年被她抓住的衣袖上——那里,随着她拉扯的动作,一个完整的、由青色玉石丝线绣成的纹章,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枚古朴的珪璋图腾。
轰的一声,薛兮宁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着少年,嘴唇微动,喉咙里仿佛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的瞳孔,在看清那枚纹章的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一支本该覆灭了整整二十年的皇家禁军,为何会成建制地出现在孟族腹地的深山老林之中?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