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冰冷刺骨,月光碎在水面上,映出薛兮宁苍白的面容。
她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双手,仿佛要洗掉的不仅仅是那片猩红的血污,更是这几年来渗入骨髓的恐惧与顺从。
指尖的皮肤被石子磨得生疼,可她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身后那个男人身上。
贺彦祯就站在不远处,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铁链,即便隔着几步的距离,也让她感到窒息。
那不是兄长的关切,而是一种审视,一种对所有物的监察。
他说他是在保护她,可他的保护却是一座无形的囚笼。
从将她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那天起,他就用这份“恩情”和“亲情”为她打造了最华美的枷锁。
她曾以为那是依赖,是乱世中唯一的浮木。
直到刚才,当他用那条沾着血的布条毫不犹豫地捆住她的手腕,当他
他从未信过她。
在他眼里,她不是妹妹薛兮宁,只是一个需要被严密看管、不能有自己思想、更不能脱离他掌控的物件。
之前所有的温情脉脉,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令人作呕的控制欲。
心底深处,那颗名为恐惧的种子在常年的压抑下早已腐烂,如今从那片腐烂的泥土里,破土而出的是一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它叫决意。
“兮宁。”贺彦祯的声音沙哑,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
薛兮宁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猛地缩回了手。
水珠顺着她惨白的手腕滑落,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她的抗拒让贺彦祯的脚步顿住了。
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狠戾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与脆弱。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他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信任。”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薛兮宁的心,却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太迟了。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湿透的衣袖贴着肌肤,冷得让她发颤。
回到那个临时栖身的山洞,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
贺彦祯在追杀中本就受了伤,又在冰冷的溪边站了许久,伤口和寒气一起侵入了他的身体。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就变得粗重滚烫,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发起了高烧。
薛兮宁默默地添着柴火,听着他躺在干草堆上发出的痛苦呻吟。
起初,他只是无意识地呓语,破碎的音节听不真切。
但渐渐地,他的呼唤变得清晰起来,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名字。
“兮宁……别走……”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即便在昏迷中,脸上也满是挣扎与痛苦,仿佛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交织着命令、哀求与深不见底的偏执。
那不是呼唤,是诅咒。
薛兮宁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他。
火光在他英挺却因高烧而扭曲的脸上跳跃,将他此刻的脆弱暴露无遗。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贺彦祯如此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个总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头陷入泥沼的猛兽,空有一身力量,却只能无助地挣扎。
机会。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只猫。
洞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滚烫的呼吸声。
她的目光落在了贺彦祯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把他从不离身的匕首。
刀鞘古朴,刀柄上缠着防滑的皮绳,已经被他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
这把刀,曾割开过无数敌人的喉咙,也曾为她削过果子。
薛兮宁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稳。
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坚定。
她蹲下身,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惊人热度。
他的手就搭在腹部,离刀柄不过咫尺之遥。
只要他稍有动静,她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薛兮宁屏住呼吸,伸出手,用尽了毕生的冷静与克制,指尖轻轻碰触到那冰凉的刀柄。
“兮宁……”贺彦祯又在梦中叫了她一声,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薛兮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但他的手只是抽搐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成功了。
匕首被缓缓抽出刀鞘,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冷冽的刀锋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幽光,映入了她漆黑如墨的瞳孔。
她握着刀,高高举起,对准了那颗还在为她而狂热跳动的心脏。
再见了,哥哥。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了下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像是撕裂了一块厚重的皮革。
贺彦祯的身躯剧烈地一颤,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剧痛让他瞬间从高烧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鲜血,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的缝隙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薛兮宁的手。
她没有拔刀,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冷漠地看着他。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极致的解脱。
“为……什么……”贺彦祯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曾经捆绑过她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薛兮宁俯视着他,任由他抓着,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山洞中轻轻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凌迟着他最后的意识。
“因为,你不是我亲大哥。”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点摇曳的火光透过洞口的缝隙投射进来,在粗糙的岩壁上拉出几个晃动拉长的黑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