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自贺彦祯口中吐出的字句仿佛带着冰霜,迅速传遍了孟族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对那位神秘首领的深深敬畏。
无人敢多问一句,鹰愁崖这个地名,仿佛一个烙印,深刻地标记着他们此行的终点。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稍显华丽的营帐内,孟族的明珠,索南嘉措公主,正安静地侧卧在软榻上。
侍女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肩上的纱布,裸露出狰狞的伤口,那是乱战中被流矢划破的。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索南嘉措的眉头仅仅是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扭曲的平静。
“乔腾俊将军那边,梁人可有苛待?”她淡淡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伤后特有的沙哑。
侍女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声回道:“回禀公主,探子来报,乔腾俊将军被好吃好喝地供着,除了行动受限,一切安好。梁朝那位燕王,倒是守信。”
“守信?”索南嘉措嗤笑一声,那笑声牵动了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但眼底的讥讽却愈发浓重,“他当然要守信。毕竟,他那尊贵无比的王妃,如今可还不知所踪呢。”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作为孟族最骄傲的公主,沦为阶下囚是她毕生的耻辱,可一想到那个传说中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的梁朝燕王,同样也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一种病态的平衡感便油然而生。
你夺我自由,我让你痛失所爱,这笔买卖,似乎也不算太亏。
她甚至有些期待,在交换人质时,能亲眼看看那位不可一世的燕王,是如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而在数十里外的梁朝大营,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将一张张武将们激愤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王爷,万万不可!林代煜虽是我朝重将,但用他去换一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位络腮胡将军捶着桌子,声如洪钟。
“张将军说得对!孟族人狡诈无比,这定是他们的诡计!他们是想用一个女人,来换回他们能征善战的猛将乔腾俊!我们若是答应,岂不是自断臂膀,让天下人耻笑?”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稳亏不赚的交易。
帅案之后,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美如铸,却覆盖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争论,搁在膝上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直到帐内的声浪稍稍平息,他才缓缓抬起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痛楚,却又被一层更深的理智与决绝死死锁住。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代煜是本王的袍泽,是与诸位一同浴血奋战的兄弟,本王不会放弃他。”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起来:“但你们更要记住,被他们掳走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是本王的王妃,是梁朝的燕王妃!孟族此举,是在羞辱本王,更是在践踏我大梁的国威!他们以为,用本王的软肋,便能拿捏住我朝的咽喉。今日,本王就是要告诉他们,告诉天下人,本王的王妃,重逾山河,贵比国器!谁敢动她一分一毫,本王便要他用整个部族的鲜血来偿还!”
一番话掷地有声,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将士们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位素来冷峻理智的主帅,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如此炽烈外放的情感。
那不是一个王爷对一个女人的私情,而是一个男人守护自己珍宝的决心,是一个国家捍卫自身尊严的怒吼。
那份隐忍的深情与滔天的怒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羞辱王妃,就是羞辱他们每一个人!
“末将……遵命!”之前反对最激烈的络腮胡将军,此刻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坚定,“誓死追随王爷,踏平孟族,救回王妃!”
“踏平孟族,救回王妃!”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响彻云霄。
两日后,两军阵前的旷野上,风沙弥漫,气氛肃杀。
梁朝与孟族的军队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对峙,黑色的铁甲与银色的弯刀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阵前中央,林代煜被两个孟族士兵押着,虽然衣衫褴褛,身上带伤,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另一边,索南嘉措也由梁军押解着,她高昂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倨傲的审视。
当梁军阵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缓缓走出,马上端坐的那个身影出现时,索南嘉措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身形挺拔、气度威严的男人,玄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张脸庞宛如神工鬼斧雕琢而成,俊美得令人窒息,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散发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不对!这个人……不是他!
索南嘉措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个人,绝不是那个前些日子与她周旋、那个自称是的“丈夫”!
那个男人虽然也气度不凡,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是真正的、睥睨天下的王者!
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她。
她被骗了!
从头到尾,和她打交道的,竟然只是一个赝品!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才是?”
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身后的孟族大阵,薄唇轻启:“放人。”
确认了,真的是他!
索南嘉措先是震惊,随即,一股被愚弄的羞辱感和更为强烈的报复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
“放人?,你来晚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你在找你的王妃吗?她啊,恐怕早就已经跟着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高飞了!”
梁军阵中一片哗然。
索南嘉措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愤怒的目光,她欣赏着瞬间僵硬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带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兄长’,贺彦祯。啧啧,真是郎情妾意,感人至深啊。想必此刻,他们正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呢!你这个真正的夫君,倒成了多余的那个!”
“妖女!你胡说八道!”
“血口喷人!我们王妃与王爷情深似海,岂容你这蛮夷之人污蔑!”
梁朝将士群情激愤,怒骂声此起彼伏,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撕成碎片。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却出奇地安静。
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有离他最近的亲兵,才能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仿佛要将那坚韧的牛皮缰绳生生捏断。
他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加可怕。
贺彦祯……兄长?
的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
薛家乃是将门,薛兮宁的父兄皆战死沙场,她哪里来的什么兄长?
更何况,贺彦祯这个名字,他从未在薛家的亲族中听过。
一个冒充他的人,一个凭空出现的“兄长”。
这不是私奔。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的王妃,并非被孟族人所掳,而是落入了一个身份不明、用心险恶的第三方手中。
一个比孟族这群莽夫,要危险百倍的敌人。
那一瞬间,无边的杀意如黑暗的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
交换人质的后续过程在一种诡异的死寂中完成了。
当晚,燕王大帐的灯火,彻夜未熄。
“传令下去,”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在寂静的帐内回响,“全军拔营,奇袭梓城。”
众将闻言大惊,梓城是孟族腹地的一座坚城,易守难攻,奇袭的风险极大。
但无人敢在此刻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看到,王爷在说出“梓城”二字时,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一座城池在烈火中燃烧的幻象,仿佛已经亲眼看见了那个叫贺彦祯的男人,死无全尸的模样。
命令被迅速执行,庞大的战争机器在夜幕的掩护下,开始悄无声息地运转。
帐外,朔风骤起,卷起漫天沙尘,吹得营帐的帷幕呼呼作响,犹如鬼哭。
几个负责警戒的暗卫警惕地扫过营帐周围的阴影,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只是,无人知晓,在他们决定奇袭梓城的那一刻,那座被视为目标的城池,是否早已人去楼空。
更无人知晓,那个名叫贺彦祯的男人,究竟带着他们的王妃,去了何方。
夜色深沉,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所有的秘密都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