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彦祯对薛兮宁那句无声的质问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如两把淬了寒毒的利刃,死死钉在地上那个正被生命迅速抽离的男人身上。
萧承魏的身体因失血而剧烈抽搐,视野早已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缓缓向他逼近,带着地狱深处飘来的寒气。
“收买?”贺彦祯终于蹲下身,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足以碾碎人骨的恶意,清晰地钻入萧承魏涣散的意识里,“三殿下,你觉得区区黄金万两,就能买走我贺彦祯的忠诚吗?”
萧承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粘稠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懂,除了钱,贺彦祯还能图谋什么?
“你不懂,你当然不懂。”贺彦祯笑了,那笑声低沉而压抑,仿佛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愤在此刻轰然决堤。
“你生来便是皇子,锦衣玉食,万众瞩目。你凭什么轻易就能得到我拼尽性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你身边有薛兮宁,凭什么你手握重兵,凭什么这天下将来就是你的?我贺彦祯哪一点不如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燃烧着嫉妒与不甘的烈焰,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噼啪作响。
这才是真相。
不是为了钱财,不是为了权势,而是源于最原始、最疯狂的嫉妒。
他要的不是收买,而是取代。
他要夺走萧承魏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女人,他的未来。
萧承魏的瞳孔骤然缩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一张冰冷的蛛网,将他濒死的心脏紧紧缠绕。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他一直视为左膀右臂的副将,不是豺狼,而是一条潜伏在他身边,隐忍多年,只为一口将他吞噬的毒蛇。
他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悔恨。
最后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同样呆若木鸡的女人。
“玉……玉珏……救我……”他含糊地哀求着,声音细若蚊蚋,“你父亲……太傅……”
他还在妄想,妄想靠着乔玉珏父族的势力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呵。”贺彦祯发出一声极尽鄙夷的冷笑,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滩烂泥,语气里的嘲讽像刀子一样割在萧承魏最后的尊严上。
“三殿下,你真是死到临头都还这么天真。带着侧妃随军出征,古往今来,你是独一份的荒唐。你以为她是你的护身符?不,她只是你耽于享乐、愚不可及的铁证!”
这番话成了压垮萧承魏的最后一根稻草。
荒唐……是啊,多么荒唐。
他绝望地睁大了双眼,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
最后一口气息从他微张的口中逸出,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悔恨,消散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里。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乔玉珏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着贺彦祯,那个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
逃,必须马上逃走!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叫嚣。
可她的视线触及另一侧马上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时,逃跑的念头又被生生按了下去。
薛兮宁还在这里。
贺彦祯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薛兮宁。
只要薛兮宁还在,贺彦祯的注意力就不会完全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这瞬息之间,乔玉珏的内心已完成了数次挣扎与盘算。
就在这时,贺彦祯的目光扫了过来,冷得像腊月的冰。
乔玉珏浑身一僵,几乎要从马背上跌下去。
“你,”贺彦祯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宣读一道冰冷的判决,“肚子里怀着萧承魏的孽种,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理由。安分点,在我让你死之前,好好活着。”
乔玉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了?
他竟然知道自己有孕!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贺彦祯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随即扬起了铁蹄。
下一刻,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贺彦祯没有绕开萧承魏的尸体,而是纵马径直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骨骼被踩碎的“咔嚓”声和血肉被马蹄碾压的“噗嗤”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声响,狠狠刺穿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薛兮宁僵在马上,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鲜活的人,在马蹄下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猩红。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忽然揽过她的腰,将她从自己的马背上带起,紧紧搂进一个满是血腥味的宽阔胸膛。
“兮宁,”贺彦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改方才的残暴酷戾,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呼唤,“别怕,都结束了。”
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不让她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比刚才那极致的疯狂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薛兮宁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也无法回应。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巨蟒缠绕的猎物,那温柔的拥抱,不过是吞噬前最后的缠绕。
她看不透,这温柔的背后,究竟还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疯狂。
贺彦祯抱着怀中失神的女人,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远处黑暗的尽头,眼神里那刚刚浮现的柔情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深沉如夜色的情绪所取代。
他抬起另一只手,对着身后一名心腹将领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那将领立刻会意,驱马上前,压低声音道:“将军,一切已按计划就绪。”
“传令下去,”贺彦-祯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全军休整,准备前往鹰愁崖。天亮之前,告诉他们,我要的东西,和我承诺过的东西,都该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