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烛火被无形的风压得猛地一跳,将索南嘉措脸上的狰狞笑意拉扯得愈发诡异。
他身后的亲卫们“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森然的寒光瞬间铺满了整个空间,刀尖齐齐对准了那个依旧安坐的身影。
薛兮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浑身的血液几乎要逆流。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男人,那个被称作“贺彦祯”的大周使臣。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在他脸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索南嘉措点名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份极致的冷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贺彦祯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索南嘉措的审视,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淡漠:“?那是谁?赞普说笑了。在下贺彦祯,乃大周鸿胪寺少卿,奉皇命出使吐蕃。至于另一个身份……”他顿了顿,视线转向身旁脸色煞白的薛兮宁,原本冷淡的眸子里竟奇迹般地漫上了一层温和的暖意,“我的确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宁儿的兄长。怎么,赞普连我大周使臣的家事也要过问吗?”
他的语气镇定自若,逻辑清晰,甚至带着几分被无端猜忌的薄怒。
那声亲昵的“宁儿”,更是叫得自然无比,仿佛他们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薛兮宁怔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番话是早已备好的说辞,还是他临场编造的谎言。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配合,别无选择。
索南嘉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低沉而危险的笑声。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胸膛剧烈起伏。
“兄长?真是感人至深啊。”他脸上的笑意猛地收敛,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我不管你是贺彦祯还是,但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耍。你说你是她的兄长,那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兄妹之情,究竟有多深厚!”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后伸手,一名亲卫立刻恭敬地递上了一把雕花长弓。
索南嘉措挽弓搭箭,弓弦被拉成一轮饱满的圆月,锋利的箭簇在烛火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遥遥锁定了贺彦祯的眉心。
“住手!”薛兮宁尖叫出声,不顾一切地想要挡在贺彦祯身前。
然而,她刚一动,两把冰冷的弯刀就交叉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逼得她动弹不得。
“别动,”索南-嘉措的声音冷得像冰,“游戏才刚刚开始。”
贺彦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索南嘉措,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身陷险境的薛兮宁,只是淡淡地说道:“赞普这是何意?用我大周的公主来威胁我朝的使臣,传出去,恐怕有损赞普的威名。”
“少废话!”索南嘉措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手指微微一松,箭簇向下移动,对准了贺彦祯的右肩,“我只数三声。如果你真是她的兄长,看到妹妹为你而死,想必会痛不欲生吧?反之,若是你为她而死,想必……她也会很难过?”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残忍的试探,那支箭,试的不是贺彦祯的身份,而是薛兮宁的心。
“一。”
冰冷的字眼吐出,大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二。”
薛兮宁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拼命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背影,纹丝不动。
索南嘉措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的妒火与暴虐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
他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他要亲眼看着她为这个男人心碎,再亲手将她心碎的源头彻底碾碎!
他不再数数,手指猛地松开!
“嗖——!”
离弦之箭发出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快如流星,势不可挡!
“不要!”薛兮宁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电光火石之间,贺彦祯的身形微微一侧,试图避开要害。
然而距离太近,箭速太快,他终究没能完全躲开。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带着滚烫的鲜血,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左肩,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一仰,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官袍,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贺大哥!”薛兮宁失声痛哭,声音凄厉,那份发自肺腑的恐慌与心痛,是任何伪装都无法比拟的。
看到这一幕,索南嘉措眼中的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无论这个男人是谁,只要薛兮宁为他流一滴泪,他就该死!
“很好,看来你们的感情确实不一般。”他缓缓放下弓,语气森寒如冰,“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这对‘兄妹’,一起上路!”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下令:“杀了他!”
周围的亲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刀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贺彦祯必死无疑之时,异变陡生!
只见他左手死死握住肩头的箭杆,强忍着剧痛,右手却闪电般地探向腰间。
他摸到的并非兵器,而是一条看似普通的玉带。
只见他手腕一振,只听“噌”的一声龙吟,那条玉带中竟抽出了一柄寒光四射的软剑!
剑光如水,瞬间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而致命的弧线。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亲卫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喉间便已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轰然倒地。
一击得手,贺彦祯并未恋战,他身形如鬼魅般一矮,躲过侧面劈来的两柄弯刀,顺势在地上一滚,右手软剑贴地横扫,精准地切断了另外两名亲卫的脚筋。
惨叫声中,他已然起身,左手猛地从一名倒地的亲卫手中夺过一面小巧的皮盾,护在身前,右手软剑则化作了夺命的毒蛇,每一次吞吐,都必然带走一条性命。
他的动作凌厉、狠绝,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招式,每一剑都攻向敌人最脆弱的要害。
鲜血不断地溅射到他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衬得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火焰,是久违的战意与嗜血的快意!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使臣贺彦祯,而是那个曾经令北境闻风丧胆的战神,!
索南嘉措看着眼前这血腥而高效的屠杀,不怒反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好一个贺彦祯!好一个!这才像样!”
他猛地拔出自己腰间的金柄弯刀,大喝一声:“都退下!”
亲卫们如蒙大赦,纷纷退至两侧,空出一片场地。
索南-嘉措提刀上前,遥指贺彦祯,浑身散发着草原霸主的狂傲之气:“,我不管你为何诈死隐姓埋名,今日,就让我索南嘉措,亲手取下你这位大周战神的头颅!”
他要的不是一场围杀,而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他要用这个传奇人物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勇武!
贺彦祯左肩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身子,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但他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看着一脸狂热的索南嘉-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偏执、刚愎,这是他早已看穿的,索南嘉措的致命弱点。
“如你所愿。”他声音沙哑地吐出四个字。
话音刚落,索南嘉措便如一头猎豹般扑了上来,弯刀卷起一阵狂风,力大势沉,带着要将人劈成两半的威势。
贺彦祯不与他硬撼,脚下步法变幻,身形如风中飘絮,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对方的重击。
他的软剑则如同附骨之疽,一次次地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索南嘉措的空门。
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索南嘉措越打越是心惊,对方的剑法太过诡谲,看似轻飘飘,却蕴含着极强的穿透力,好几次都险些破开他的防御。
更可怕的是,对方明明身受重伤,气息却绵长不绝,仿佛不知疲倦。
又一次猛烈的劈砍被贺彦祯用盾牌卸开,索南嘉措手臂微麻,中门大开。
就是这个瞬间!
贺彦祯眼中寒光一闪,手腕一抖,软剑竟如活物般缠上了索南嘉措的弯刀,顺着刀身疾速上滑。
索南嘉措大惊失色,急忙想要撤刀,却已为时已晚。
只觉脖颈处一凉,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整个大帐,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逆转惊得目瞪口呆。
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吐蕃赞普,此刻竟成了对方的阶下之囚。
贺彦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喘息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发出“滴答”的声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稳。
他没有看索南嘉措,而是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呆坐在原地的女人。
“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薛兮宁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她呆呆地望着他,望着那个浑身血污,一手持盾,一手用剑抵着吐蕃王喉咙的男人。
他的身影在跳动的烛火下拉得又长又扭曲,像神,又像魔。
她还记得在驿馆里,他波澜不惊地告诉她,一切有他。
她原以为,那不过是客套的安抚,是一场需要她配合演出的戏。
可现在,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被制住的索南嘉-措,她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茫然。
这出戏,究竟是谁在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