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岩石砌筑的屋顶渗下一滴饱满的水珠,奋力摔在暗黄色的松木桌面上,粉身碎骨后又慢慢化作一朵深褐色的斑。一旁的蜡烛便跟着打一个喷嚏,恍恍惚惚震颤一下。于是两个安静的人影在房间石墙上动了起来。
那是个穿着斗篷的日耳曼老妇人,黑漆漆的亚麻布盖住了雪白的头发,沧桑憔悴的面容里有一双绿色的眼眸正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光。“苏!答应我吧。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看在神明的份上,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回去了,留在德国吧。“老妇人身体微微颤抖,用德语恳求着面前的少女。
那是个穿着白色棉布衬衫、红色碎花长裙的汉族姑娘,黑色的短发,棕色的眼眸,端庄而美丽,楚楚动人。她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老妇人,目光一刻不曾离开,手里的金属勺却悠闲搅动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金属和瓷器碰撞,发出“咚咚当当“的清脆响声,而姑娘则迟迟没有说话。在意念里,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无比虔诚的修女在向上帝祈祷,然而下一秒又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巫婆正企图对自己下最恶毒的诅咒。
“苏!”老妇人一把抓起少女的手,“你是嫌弃我们对吧?嫌弃我们曾经的身份,还有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一滴泪水从老妇人干瘪的眼眶中缓缓滑落下来,“没有区别的,科学就是工具,落在美国人那里还是苏联人那里,结果都是一样的!”老妇人开始浑身打颤,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看上去脏兮兮的宝石戒指,“没有人能坦然面对死亡,更没有人可以拒绝永生!收下这枚银戒吧,这样你就是‘教主’了,他们都会听从你的调遣,你觉得他们哪里做的不对,就可以让他们都停下来,你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他们会把你当成神明一样供奉,用生命向你效忠。”老妇人一边说,一边缓缓将银戒放入少女的手心,又用自己粗糙的双手紧紧握住。
“教授,”姑娘开口了,说的也是德语,“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她神情平静,坚毅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老妇人那绿色的眼睛微微眯长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都随着上扬的嘴角略有舒展,我想她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苏,你知道的。”她用手轻轻抹掉了刚才的泪水,目光也开始转向一旁的烛火,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她像是看到了过去,“我的国家破碎了,人民也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而无法团结,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说到此处,老妇人的眼睛又恳切地看向少女,“帮帮我们吧!在适当的时候让那个人回来!”她激动地瞪大了眼睛,握着少女的双手也在暗暗使劲,“只要能让他回来!他会重新统一这个国家,并让它再次伟大!“
姑娘看上去有些为难,她长舒了一口气,“教授,你知道的,我们做不到百分之百一模一样的,可就算只差一点也会毫无意义,不是吗?”说着,姑娘便皱起了眉头,“后天环境是完全不可控的,可控我们也不知道该控什么。当然,生长发育不可控是小事,可思想上的偏差岂不是致命的吗?让一副躯壳回来容易,可谁能保证他会拥有和从前一样的灵魂呢?“
老妇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得失落下来,她听懂了。哀莫大于心死,泪水开始止不住地夺眶而出,“苏,”她的语速明显变快了,“你说这个国家现在该怎么办?我只是个医生,我就要死了,我尽力了。”说着便紧紧闭上了眼睛,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姑娘并没有去安慰她,而是开始侃侃而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三国演义》里的话。往小了说,就是一个国家在历史进程中时而兴盛时而衰败,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姑娘一边从咖啡杯里取出了金属勺搁在盘子上,拿起咖啡猛怼了一口,这样子看起来就有些不淑女了,“教授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一个曾经伟大过的民族是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国家四分五裂的,任何一个在意祖国的人都可以把它重新统一起来,并让它再次伟大,根本不需要哪个特定的人。”姑娘咕噜咕噜一口气怼掉了杯子里剩下的所有咖啡,又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微笑着看向老妇人,“人都是消耗品,不是吗?永生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
老妇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学生,她显然有些吃惊,并且不知所措。
姑娘则拿起一旁的咖啡壶又重新倒了一杯,自言自语道:“哎,喝第一口就知道是苦的,第二杯也不会变甜吧?不过味道挺好就是了。”姑娘已经开始笑了,“教授,要不这样吧,等你挂了,我就把你复活!到时候还不是看你高兴,你想复活谁就复活谁吗?”
老妇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但她心里还是有些诧异。她那绿色的眼睛又稍稍睁大了一些,重新打量起自己这个特别的学生。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可以把权力和生死都看得这么淡。
姑娘被抓住的那只手想要挣脱,老妇人便松了手。
姑娘拿出手里的戒指细细观察着。
那显然是一枚专门给女子佩戴的戒指。不过银制的戒托表面已经全部氧化变黑,而且看上去坑坑洼洼非常粗糙,更过分的是顶上的宝石竟没有一点光泽,昏暗的烛光下不但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布满各种划痕,正中间那块巨大的杂质都快要把整颗宝石填满了。
姑娘假意嘟起了嘴,把戒指丢给了老妇人,“不好看,我不要。”
老妇人有一些失望,她已经看出了少女的心思,也不再打算挽留,“苏,不管你去哪里,这枚戒指你还是带上,因为它在别人手里一点用都没有。这上面是一块琥珀。”老妇人说出这句话时很确信自己在少女眼中看见了一束光,“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也许哪天你回心转意能用上这枚戒指,又或者遇到了合适的人,那就把戒指给他。我想这点要求你总能答应我,对吧?“
姑娘听懂了老师的话,她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并很快把戒指收了起来。
老妇人握着少女的手,继续嘱咐道:“这东西本身不值几个钱,所以也不会给你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倒是我教你的东西千万不要向无关的人透露半点!”
“千万!千万!千万…”
“啪…“岩石砌筑的屋顶渗下一滴饱满的水珠,打在姑娘的碎花红裙上。“啪…“岩石砌筑的屋顶渗下一滴饱满的水珠,打在姑娘的碎花红裙上。屋顶开始漏水了,全都打在姑娘的碎花红裙上。裙子湿掉了, 岩石砌筑的屋顶开始坍缩,变成了一盏日光灯。
一位母亲从梦中醒来,她知道身旁熟睡的婴儿已经尿湿了床铺。她坐起身,外面的月光打在她疲惫的脸上。没关上的窗户旁边,窗帘的穗摆正“咚咚当当”地响着。她楼着婴儿轻轻亲了一下,便流下泪来,“宝啊,一定要平安的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