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起火
起义初兴之时,刘邦将自己的大本营安在了丰邑(江苏丰县)。乱世之中,要想成大事,光守着一亩三分地可不行,刘邦盘算着亲自率军外出拓展地盘,但是大本营总得有个靠谱的人留守。
他把手下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一个个身影闪过,最后目光落在了雍齿身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最合适。
这雍齿,本就是最早跟着刘邦芒砀山举起义旗的核心成员之一。他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老实人,反倒满肚子想法,眼高手低。
在他看来,自己比刘邦更有本事,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平日里要么对刘邦冷嘲热讽,要么故意顶撞,跟营中其他兄弟的关系也并不好。
但话说回来,雍齿也有个优点。最见不得乡亲们受委屈,遇着不道义的事总敢站出来打抱不平,在丰邑百姓心里,倒也攒下了几分威望。刘邦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他有能力守住自己的老巢,便放心地将丰邑托付给了他。
刘邦千算万算,没算到家贼难防。他前脚刚领兵外出,后脚就有人盯上了丰邑。正是刚复国不久的魏王魏咎,特意派人趁机挖墙脚。
这魏咎本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公子,魏国灭亡后,从金尊玉贵的王公后裔一落成为平头百姓。陈胜在大泽乡起兵称王时,他投奔了陈胜。
后来陈胜派魏国人周市攻打原魏国故地,周市很快就拿下了大片土地,手下人都劝周市自立为魏王。
但他却坚决推辞,直言自己身为魏人,当守忠义之道,如今天下反秦,理应拥立魏国君主的后代为王。就这样,魏咎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魏王的宝座。
刚坐上王位的魏咎急需扩充势力,丰邑这块肥肉自然入了他的眼。他派人找到雍齿,一番花言巧语连哄带骗。
“雍齿兄弟,你可知丰邑早年本就是魏国的属地?如今魏国已复国,你带着丰邑归顺,算不上背叛刘邦,反倒是回归故土,这是顺应天意啊!只要你肯来投,丰邑今后依旧由你全权掌管,没人能管得了你!”
这番话戳中了雍齿的心思。他眼下不过是替刘邦守城的家臣,魏咎却许诺给他实打实的封地管理权,这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好事,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本就对刘邦心怀不满的雍齿,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反正自己也不服刘邦,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何不趁机自立门户?
于是,他转头就带着丰邑全城军民投降了魏国,彻底背叛了刘邦。
消息传到刘邦耳朵里时,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刘邦当即率军回师,发誓要夺回丰邑、收拾雍齿这个叛徒。
但老天爷像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几次反攻下来,丰邑不仅没有攻下来,反倒被雍齿打得大败,损兵折将无数。
屋漏偏逢连夜雨,刘邦此刻又突然染上了重病。没办法,他只能咬着牙,带着残兵败将憋屈地退回沛县,当真是应了那句“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缝”。
经此一役,刘邦也算彻底看清了乱世的残酷,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忠诚,你以为对人掏心掏肺,人家未必会念你的好。
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为了利益背叛主公而改换门庭,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作为领头人,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一切,哪怕是被身边人背后捅刀子,也得撑下去。
冷静下来后,刘邦也看清楚了局势,自己眼下兵力不足,手下的精锐大多折损在前几次的反攻中,丰邑城内又全是雍齿的人,城内没有内应。
如果选择强攻丰邑,无异于抱薪救火,只会让自己输得更惨。与手下兄弟几番商议后,他决定暂避锋芒,先找个靠山借兵再说。他把目标锁定在了自立为楚王的景驹身上。
这景驹是战国时期楚国贵族的后代,早年也曾投奔过陈胜,在陈胜死后,楚国将军秦嘉便拥立他为楚王。刘邦身为楚地人,所以刘邦想投奔景驹也合乎道理。
他率领着那些一帮衣衫褴褛,缺乏装备的兄弟们,却意志坚定的部下,投奔景驹。
►初遇留侯
刘邦正带着自己的部众匆匆前行。忽然,前方密林旁转出一小股人马,双方都绷紧了神经。刘邦挥手示意众人稳住,派了个机灵的小兵上前打探,仔细打探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张良的队伍。
张良可不是寻常人物,他是河南郏县人,祖上曾是战国时期韩国的丞相,说起这位大佬的过往,那更是一种传奇。
早在公元前218年,张良就在河南原阳县的博浪沙策划了一场刺杀秦始皇的行动。只可惜大力士掷出的铁椎没能命中秦始皇的主车,只砸中了随行的副车。
在刺杀失败后,张良趁乱从现场脱身,秦始皇大怒,当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搜捕,势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揪出来。
为了躲避追捕,张良一路辗转逃到了江苏下邳,这一待便是整整十年。按理说,作为刺杀帝国皇帝的头号通缉犯,他本该隐姓埋名、低调行事,可张良却能“从容步游下邳圯上”——在下邳的桥上享受漫步的过程,丝毫不见慌乱。
他一个逃犯能这样闲庭信步,说明他结交了很多黑道与白道,上到沛县的黑道领袖王陵,下到各地的江湖义士,就连楚国贵族项家的项伯,都与他交情不浅。不难看出,张良并等闲之辈。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后,天下豪杰纷纷响应,张良果断变卖家产,召集了一百多名志同道合的义士,拉起了一支小队伍,正打算前往投奔楚王景驹。
谁曾想,半道上竟与刘邦撞了个正着。这位后来被刘邦誉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此刻还只是个处于创业初期的谋士,揣着自己的满腹经纶这份简历,四处寻找能赏识自己的明主。
刘邦和张良这第一次见面,就像是久别重逢的知己,瞬间对上了频道。张良只觉得刘邦身上有种莫名的强大磁场,牢牢地吸引着自己。
毕竟,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在初见时就生出这般默契。两人促膝长谈,越聊越投缘,张良更是一时兴起,给刘邦讲解起了自己钻研多年的《太公兵法》。
令张良震惊的是,刘邦这种文化课差生,可面对晦涩难懂的兵法谋略,他竟一点就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提出自己的见解。
张良心中暗自赞叹:“沛公当真是天降奇才。”
一番深入交流下来,他彻底被刘邦身上的王者风范所折服,当即决定追随刘邦左右。刘邦大喜,立刻任命张良为厩将,负责掌管队伍中的马匹。这官职虽说和孙悟空的“弼马温”相似,算不上显赫,但张良却毫不在意,欣然接受。
而后,刘邦便带着张良一同去进见楚王景驹。见到景驹,刘邦也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就提出了借粮借兵的请求,并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一定可以为楚国建功立业,一定能将丰邑重新夺回来。
刘邦投奔景驹是带着明确目标而来,丰邑是他的起家之地,如今被叛徒雍齿占据,他此行就是要借景驹的力量,夺回根据地,顺便找雍齿算这笔总账。
刘邦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落了空。他哪里知道,此时的楚王景驹自己也自身难保。
秦朝大将章邯正率领大军在原楚国的土地上大开杀戒,势头凶猛得吓人。章邯的军队从安徽淮北的相地(安徽淮北)出发,一路采取洗劫式的屠城战术,直逼砀城(河南永城)。
相地与砀城直线距离不过四十公里,而砀城距离景驹所在的留地(江苏沛县东南),也只有一百公里的距离,秦军近在咫尺。
危急关头,景驹也顾不得给刘邦拨粮拨兵了,反而给了他一项艰巨的任务:领兵西进,前往砀城迎战秦军,以此保卫留地的安全。
刘邦虽有不满,但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当即领命出征。但命运似乎总爱和他开玩笑,当他率领队伍西进至安徽萧县(也是属于留地)时,就遭遇了秦军的阻击。
萧县距离砀城还有六十五公里,可就是这第一道关卡,刘邦就没能闯过去。双方一番激战,刘邦的队伍终究不敌秦军,惨败而归,只能退回留地休整。
短暂的休整并没有磨灭刘邦的斗志,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击败秦军的决心。没过多久,他便再度率领部众西征。
这一次,刘邦吸取了上一次战败的教训,调整战术,身先士卒,将士们也个个奋勇争先。一番苦战下来,刘邦终于攻克了砀城,收编了六千名秦军降兵。一夜之间,他的队伍从三千人直线扩张至九千人,实力大增。
乘胜追击是刘邦的一贯作风,攻克砀城后,他又带着大军一路杀到了下邑(安徽砀山),轻松夺取了这座城池。此时的刘邦,手握九千人的大军,底气也足了起来,他立刻调转兵锋,直指老家丰县,他心心念念的根据地,还有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雍齿,复仇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谁也没想到,即便手握重兵,刘邦的攻城之战却再度遭遇挫败,拼尽全力也没能拿下丰邑。站在丰邑城外,刘邦望着城墙上的守军,心中满是不甘,可也只能暂时收兵,另做打算。
►借兵五千
项梁率领八千江东兵一路向淮泗流域(以江苏徐州为中心方圆二百公里内)推进,一个突发的意外事情,打乱了他的节奏。项梁得知陈胜被杀死后,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秦嘉不经请示,居然擅自拥立景驹为新楚王,在楚地划分势力范围。
这在项梁看来,无疑是僭越作乱的大逆之举。很快,他便以“未循古法、擅立君王”为名义讨伐秦嘉与景驹,一场楚地义军内部的权力厮杀就此拉开...
秦嘉没能抵挡住项梁的攻势,在战乱中被杀死了。被拥立的景驹仓皇逃亡到魏国,但项梁并未打算放过他,一路追至魏国地界,最终景驹也被追上杀掉了。
项梁为什么非要对景驹赶尽杀绝呢?
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项梁和景驹代表的都是楚国,一个楚国怎么允许二主并立,他与景驹的矛盾,从景驹称王的那一刻起,早已注定无法调和。
《史记》中早有记载,项氏一族世代担任楚将;而景驹则出自正宗的景氏,属于楚国贵族嫡系。反观项氏,相传是景氏的分支,论血缘正统性,项梁似乎本该俯首称臣,接受景驹的领导。
但乱世之中,所谓的血缘正统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大争之世,论资排辈的游戏规则不顶用。谁能够成为楚国的话事人,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景驹虽有正统血缘加持,称王名正言顺,但项梁认为,一旦景驹趁机壮大势力,自己日后便只能乖乖任人驱使。他绝不会给景驹发育的机会,必须在对方根基未稳之时,将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铲除。
而景驹那边,同样对项梁充满忌惮,一旦让其进驻彭城(江苏徐州),自己的势力必然会被轻易兼并。
所以,听闻项梁来犯,秦嘉与景驹才会亲自领兵抵挡,只可惜他们二人最终战死,部众也被项梁兼并。经此一役,项梁的势力再度壮大,已然坐拥江淮(安徽和江苏两省的中部地区)之地。
按说此时的项梁,本该趁热打铁,肃清秦廷在江淮地区的残余势力,而后挥师北上与秦军主力正面交锋。
项梁深知自己表面上兵强马壮,实则暗藏两大致命隐患,若不彻底解决,别说逐鹿中原,能否保住现有地位都未可知。
第一个隐患,便是实力的虚胖。项梁起兵之初,手里仅有八千江东子弟兵,与刘邦在公元前209年九月同一时间起兵。
之后,他虽陆续吸纳了陈婴的两万东阳兵、召平率领的陈胜旧部,以及英布、蒲将军麾下的数万兵力,总兵力达到七万之众。但这七万大军,与其说是项梁的私人武装,不如说是这四股势力的松散军事联盟。
项梁不过是凭借项氏世代为楚将的名头,才勉强成为联盟名义上的领导。这些势力之所以投靠他,看重的无非是项氏的军事背景,而非他本人的绝对实力。毕竟,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只有八千人。
为了稳住这个联盟,项梁不得不做出妥协,他在消灭景驹后,他主动将上柱国的这个位置让给了陈婴。这举动看似大度,实则暴露了他在联盟中的弱势:他必须不断牺牲自己的利益,去迎合陈婴、英布等人的胃口。
这样的妥协不是长久之计,矛盾只会随着联盟的发展愈发尖锐,一旦哪天项梁无利可让,很可能会重蹈景驹的覆辙。
想要避免沦为第二个景驹,项梁必须尽快扩充自己的嫡系实力,稀释陈婴、召平等人在联盟中的兵员比例。而扩充实力最快的办法,便是吸纳景驹的旧部。
但这件事根本不能摆上台面,若是明目张胆地吞并,必然会引发陈婴等人的强烈反抗,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被联手逼宫。
最好的办法,便是单点暗中操作,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一场兵力扩充,等陈婴等人反应过来时,早已失去了对抗他的资本。
即便项梁表面上完成了对景驹旧部的兼并,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他讨伐景驹的手段太过狠辣,在这件事情上面造成的形象太坏,落下了残忍暴虐的骂名。景驹本在彭城安稳立足,他仅凭一个牵强的借口便起兵攻打,占了地盘还不算,还对景驹赶尽杀绝,哪怕对方逃到魏国,也不肯放过。
这般吃相难看的侵略行为,固然除掉了最大的威胁,却也将自己的野心与残忍暴虐一丝不挂的暴露于天下。景驹的旧部看在眼里,都对项梁充满了戒备与不信任,项梁连自己的同志都能下此狠手,谁能保证项梁会不会杀降?
一时间,项梁与景驹旧部陷入了互相提防的僵局。项梁担心他们会发动兵变,他们则害怕项梁会屠戮自己这群降兵。
想要真正消化掉这股势力,项梁需要重新披上道义这层外衣,用大度与宽容重塑自己的正面形象,以此赢得景驹旧部的信任。
比起内部的隐患,第二个难题更加棘手。项梁急需获得当地士族的支持,消灭景驹后,他将大本营先后设在了彭城(江苏徐州)、薛地(山东滕州)、盱台(江苏淮安)。
很明显,他准备将淮泗流域与江淮流域视为核心根据地来经营,打算以此为跳板,进图中原、直捣关中,完成灭秦大业。
但他在这一带并无根基,想要稳固立足,就必须得到当地士人的拥护。若是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别说经营根据地,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最终只能灰溜溜地退回会稽。而一旦退回会稽,便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本,这绝不是项梁想要的结果。
联盟中的地位弱势、景驹旧部的不信任、当地士人的不依附,这三大难题如同三座大山,压在项梁头上。
他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同时安抚本地势力与景驹旧部的关键人物,来帮他化解眼前的困局。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好出现了。
刘邦带着一百多人来找项梁借兵,项梁立刻对刘邦进行了背调,刘邦是丰邑人,原本手握九千兵力,占据着沛县、方与、胡陵三地,在当地比较有威望,社会关系盘根错节;而且刘邦曾是景驹的旧部。
在摸清楚刘邦的情况后,项梁答应借兵五千人给刘邦,这般大气行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项梁借兵给刘邦,此事本身不过一着闲棋。他真正的深意是借此机会向江淮群众昭示,他们所追随的乃是明主仁君,并不是暴虐之徒。
此举一则以刘邦为范例,向本地士人传递重用乡党的明确信号;二则是安抚景驹旧部,示以宽厚包容的胸襟;更重要的,是借此一举重塑自身正面形象,彰显其招揽天下豪杰的雄主气度。
►命运的分岔口
项梁借给了刘邦五千精兵,再配上十个能打的将领,由刘邦统一指挥,大摇大摆地回去收拾雍齿。
刘邦领着援军回去,势不可挡,很快就把雍齿打跑了,顺利收回丰邑。
秦末那些义军首领,不是六国贵族后代,就是打着复兴故国的旗号,靠的就是名正言顺而获得支持力量,从而壮大自身的实力,在这乱世中分出一杯羹。
刘邦从普通布衣,哦...一个十里亭长,再到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小队伍。
而后遭遇部下的叛变,他此番借兵不仅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顺势成了项梁的部下,得到项梁集团这棵大树的庇护。
成大事的人往往需要一定运气成分加持,有时候纯属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可偏偏就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得不说,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选对靠山比什么都强,毕竟人伴贤良品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