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孤城死守
寒风吹过落马坡的山谷,卷着细碎的雪粒,裹挟着据点内外的厮杀声,在嶙峋的崖壁间来回回荡,每一声都透着彻骨的寒凉,冻得人指尖发麻。据点大门外,清军士兵黑压压的一片,如涨潮的浊浪般涌向四米高的石砌壁垒,手中的榆木盾牌裹着铁皮,一次次朝着厚重的木门猛撞,沉闷的“咚咚”声混着兵器劈砍的脆响,顺着门板蔓延开来,震得门内的青石板都微微发颤,义士们的耳膜嗡嗡作响,耳边满是震耳欲聋的喧嚣,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木门早已不复最初的坚固,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箭孔,最深的刀痕几乎要将门板劈成两半,木屑在撞击中纷飞,顺着缝隙落在门内的沙袋上,混着血迹,凝成暗红的碎屑。透过那些破损的孔洞,隐约能看到门外清军狰狞的面容——他们大多满脸胡茬,额头缠着浸血的布条,眼中满是狠厉与贪婪,脸上沾着泥土与干涸的血渍,嘶吼着往前冲,像是一群失去理智的野兽,口中喊着“杀反贼、抢财物”的粗鄙口号,只求能攻破大门,掠夺据点内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丝生机。
秦岳靠在门后的沙袋上,肩头的伤口刚被亲兵用粗布绷带重新包扎好,绷带缠得紧实,勒得皮肉生疼,可不过片刻,暗红色的血迹便再次从绷带中渗出,顺着手臂缓缓滑落,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与周围早已干涸的血渍融为一体。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隐忍的坚毅——昨夜从青苇水道突围后便未曾合眼,山道伏击战又耗尽了他大半力气,此刻连抬手都觉得沉重无比,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可手中的佩刀依旧握得死死的,指节泛白,刀身沾着的血渍尚未干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冷光,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鼻息钻入,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身旁忙碌的义士们,最终落在李长老身上,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长老,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剩下能战斗的兄弟分三批轮换守大门,绝不能让清军破进来半步。”
李长老躬身应下,他身形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头发早已花白,在脑后束成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简单的纹路,那是跟随他多年的随身兵器,见证过无数次厮杀,染过无数清军的血。转身朝着身后的义士们高声喊道:“都赶紧清点一下人数!受伤较轻、还能动手的去后侧营帐找医官包扎,能战斗的兄弟分三队——一队守大门前沿,二队随时补填沙袋,三队去箭架旁备弩箭,轮流替换,不许有半分懈怠!谁要是敢偷懒,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下,义士们纷纷行动起来,没有丝毫犹豫。有的义士互相搀扶着走向后侧,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口——身材魁梧的王虎,左臂被箭簇划伤,伤口深可见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走路时左臂不敢用力,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额头冒冷汗,却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抱怨,只是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没事,还能扛”;有的义士弯腰搬起地上的沙袋,沙袋沉甸甸的,压得他们腰杆微微弯曲,脸上涨得通红,可动作依旧迅速,只求能堵住那些不断扩大的缺口,哪怕手指被沙袋磨得红肿,也只是甩甩手,继续往前冲;还有的义士快步跑到据点内侧的箭架旁,将一支支弩箭重新装满箭囊,手指被箭尾的羽毛磨得发红,甚至渗出血丝,却依旧不停歇,眼神紧紧盯着大门方向,瞳孔缩成一团,随时准备应对清军的进攻。
众人的动作迅速,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沉重——方才的山道伏击战,虽重创了郑彪率领的清军,可义士们也折损过半,原本三千余人的队伍,此刻能战斗的仅剩千余人。而门外,清军的北路军、东路军早已与郑彪的残部汇合,兵力足足有万余人,双方兵力悬殊,胜算渺茫。可即便如此,每一位义士的眼神里都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拼死守护的决绝,他们知道,身后不仅是自己的战友,还有据点内数百名老弱妇孺,这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所,一旦失守,等待所有人的,只会是清军的屠戮,绝不能失守。
亲兵小石端着一碗温热的水走过来,递到秦岳面前,他身形瘦小,比同龄人矮了大半个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此刻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与血渍,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伤,渗着细密的血珠,手臂上缠着一圈绷带,是方才撤退时被清军的箭簇划伤的,伤口不算深,却依旧渗着血,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像淬了光的星辰,透着少年人的倔强与坚定,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依旧清晰:“将军,您喝点水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秦岳接过碗,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心中泛起一丝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仰头喝了两口,温水顺着喉咙滑落,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与刺痛,喉咙里的灼烧感轻了些。他将碗递回去,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石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安抚,沉声道:“你也去后侧营帐处理下伤口,手臂上的伤别拖,后面的战斗,还需要你。”
小石用力点头,眼眶微微发红,却没立刻离开,只是站在秦岳身旁,握紧了手中的短刀。那把短刀不大,刀身不过半尺长,是秦岳特意为他挑选的,适合他瘦小的身形,刀身虽短,却依旧锋利,寒光凛冽。他眼神警惕地盯着大门方向,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着门外的厮杀声与撞门声,身体微微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冲上去战斗。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刚加入天地会时、连见血都会害怕得发抖的怯懦少年,身后是据点里的老弱妇孺,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他必须变强,才能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不辜负将军与兄弟们的信任,不辜负那些百姓的期盼。
门外,赵武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带着些许白色,昂首嘶鸣,气势汹汹。他身着银色铠甲,铠甲上沾着些许血渍,却依旧泛着冷光,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眉眼间满是倨傲——他是清军北路军的将领,常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素来骄傲,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小小的天地会据点阻拦这么久,心中的怒火早已积压到了顶点。抬手朝着身旁的郑彪冷声道:“郑大人,你带来的人马,就这点能耐?连个小小的天地会据点都攻不下来,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什么围剿反贼?我看你这官职,也该让贤了。”
郑彪此刻正靠在两名亲兵身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泛着青紫,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左臂被秦岳砍断,断臂处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依旧从绷带里不断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布料,疼得他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带着抽痛,说话时声音沙哑,还带着明显的颤音:“赵将军,天地会的反贼太狡猾了,在山道设伏,用滚石和箭矢偷袭,让我损失惨重,手下的兄弟折损了七成,不然也不会这般被动……您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带着人攻进去。”
赵武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显然不信他的鬼话,转头朝着身后的清军士兵们高声喝令:“都给我加把劲!谁能第一个攻破大门,赏银五十两,直接升百夫长!要是能拿下秦岳的首级,赏银千两,升千夫长,还能赏良田百亩!怕什么反贼,他们就快撑不住了,冲进去就能享福!”
清军士兵们听到赏赐,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贪婪,原本就凶猛的攻势愈发猛烈,口中的嘶吼声也愈发响亮。有的士兵甚至踩着同伴的肩膀,想要顺着壁垒爬上来——他们双手抓着壁垒上的缝隙,指甲都抠得发白,双脚用力蹬着门板,一点点往上爬,脸上满是急切与疯狂,仿佛只要爬上去,就能拿到赏赐,过上好日子。可刚爬了一半,便被门内的义士们用长矛刺穿身体,锋利的矛尖顺着士兵的胸膛穿透,鲜血顺着矛尖汩汩流淌下来,士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顺着壁垒滑落,重重地摔落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气息,鲜血溅起数尺高,染红了门外的土地,与地上的雪粒混在一起,凝成暗红的冰碴。
李长老站在壁垒旁,手持一把长剑,剑身修长,泛着冷光,剑鞘上刻着古朴的花纹,是他早年闯荡江湖时所得。他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门外的动静,眼角的皱纹因紧绷而愈发明显,只要看到有清军士兵爬上壁垒,便立刻高声喊道:“刺!别让他们上来!守住壁垒,就是守住我们的家!”身旁的义士们纷纷举起长矛,朝着爬上来的清军士兵刺去,动作精准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长矛穿透身体的瞬间,清军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顺着矛尖流淌下来,滴在门内的青石板上,渐渐汇成小溪,顺着地势流淌,在角落积成一小滩血洼。
可清军士兵们像是不怕死一般,前赴后继地往前冲,倒下一批,立刻又有一批补上来,壁垒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堆积如山,有的尸体卡在壁垒的缝隙里,四肢悬空,模样凄惨,鲜血顺着壁垒缓缓滑落,将原本灰色的石墙染成了暗红色,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雪粒的寒气,令人作呕,不少义士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却依旧强忍着不适,坚守在岗位上。
秦岳看着门外源源不断的清军士兵,眼神里满是凝重,眉头紧紧皱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他知道,这样死守下去,迟早会被清军攻破,据点内的兵力本就不足,再这样消耗下去,只会让义士们伤亡越来越大,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周边天地会分舵的援军赶来——三天前他已派人送出求救信,可援军至今未到,不知是路上出了变故,还是遇到了清军的阻拦。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长老,压低声音,沉声道:“李长老,据点后侧的山洞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山下的青苇村,那里地势隐蔽,有山林遮挡,清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立刻安排人手,先将据点里的老弱妇孺从密道送出去,这里有我带着兄弟们顶着,一定能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至少能撑到天黑。”
李长老闻言,立刻摇头拒绝,眼神里满是坚定,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将军,不行!您是天地会的支柱,要是您出事了,兄弟们就没了主心骨,后续的抗争也没法继续了,天下百姓的希望也会没了!要走也是您走,我留下来带着兄弟们死守据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清军轻易破进来!”
其他义士们听到秦岳的话,也纷纷围了过来,高声喊道:“将军,我们不走!要战一起战,要死一起死!绝不丢下您一个人!”“对,我们跟着将军出生入死,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就算战死,也要和将军、和兄弟们死在一起,绝不独活!”人群中,身材高大的王虎嗓门最大,他拍着胸脯,哪怕左臂受伤,依旧透着一股豪爽与决绝,“将军,您别劝我们了,守住据点,守住百姓,我们义不容辞,就算死,也死得值!”
秦岳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心中满是动容,眼眶微微发热,却依旧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大家听我说,我们加入天地会,拼死抗争,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胜负,不是为了逞匹夫之勇,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为了推翻清廷的暴政,让天下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不用再受欺压,不用再流离失所。要是据点被攻破,老弱妇孺们都会遭殃,清军的残暴你们都清楚,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到时候我们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义士,眼神里满是恳切,语气愈发郑重:“李长老,这是命令,你立刻去安排人手,护送老弱妇孺撤离。我会带着剩下的兄弟守住大门,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等你们把人安全送到青苇村,我们再从密道撤离,到时候在青苇村汇合,再图后续的计划,继续抗争下去。这不是放弃,是为了留下火种,留下希望,明白吗?”
李长老看着秦岳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他心意已决,再也无法更改,只能躬身应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依旧坚定:“将军,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我们在青苇村等您和兄弟们平安归来,绝不能出事!”说罢,便转身朝着后侧营帐跑去,脚步匆匆,却依旧稳健,很快便召集了十几名身手矫健、伤势较轻的义士,安排他们护送老弱妇孺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