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的双眼登时充了血,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夏,夏得板!!你当全村人都是瞎子吗?!你多扣下队里三十亩自留地,收成哪儿去了?!都是种地,你地里种的金子吗??!你儿子买个卡片粮,那钱是你路上捡来的?!老子今天就说了!你怎么着吧??!你狗日的还敢打我不成?!!”
他那边话音刚落,这边厢林氏早已恼羞成怒,突然就发了疯似的一下子扑了上来,伸手朝着他的脸上就抓,“你个老不要脸的……”
刘大炮慌忙抬手挡住,顺手又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把,那林氏就势一歪身子,倒在了地上,左右打起了滚儿,嘴里也鬼哭狼嚎起来:“来人呐!刘大炮打人啦!这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呀……呜呜呜,没王法了呀……”
黄广路见事态突然有些失控,慌忙上前来正要打个圆场解劝解劝,却不料此刻夏得板见妻子林氏倒地,胸中顿时无名火起,咬着牙蹿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电光火石之间,却结结实实地正好踹在了闪身上前而来的黄广路的小腹之上!!
老爷子一个没防备,只觉小腹处一阵吃痛,眼眉痛苦扭曲,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咬着牙“噗通”一声,跪倒当场……
刘大炮马二爷他们几个老者也一下子全都被吓得愣住了神……
“三哥!!”
短暂失神过后,刘大炮慌忙上前矮身抱住了跪地的黄广路,伸出一只手来不停地轻抚着他的小腹。
“老三,没事吧?!!”
马二爷几个人也围上前来,一阵手忙脚乱过后,黄广路布满了细密冷汗的面上,这才渐渐有了些血色……
“得板啊……老邻旧亲,又,又都是你长辈……何必呢……”黄广路满脸痛苦之色,刘大炮扶着他慢慢起了身,抬眼看看夏得板,有些虚弱的说道。
“长辈?!”夏得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看他们几个,“呸!!跑到我家里来打人,踩到我头上欺负,还有脸跟我说“长辈”俩字?!!你们这一群老痞子,法盲!!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等着吧,我马上去报警,咱们有后账!!”
黄广路见他这般嘴脸,面上痛苦无奈之色更甚,轻叹了一声,转身带着一众老者,缓慢走出门去……
“报吧,报吧……跑不掉,也走不脱,都在家里等着……唉……”
世间的悲剧,虽剧情各各不一,但过程实质相同。
世上的老实人,如果都能称之为好人,那这好人,实则都不好当。究其主要原因,全只因为,那稳便的戏台需要上百个好人才能勉强支撑,而推倒它,却仅需一人之力。
回去的路上,黄广路一遍遍叮嘱那老哥几个,尤其是刘大炮,不得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知于黄国庆他们兄弟几个。
刘大炮心知他是怕孩子们一时头脑发热再去惹出新的祸端,便咬牙点头答应了,可自己内心里的愧疚感,却油然而生。
黄国庆在家里等了半晌,左右不见父亲他们回来,心里有些焦躁不安,到了快晌午的当口,实在有些等不及了,便打算回老宅一趟看看,谁知道刚出门没多远,迎面便碰上了派出所的魏长友带着一名民警,骑着自行车正好到了他的面前。
“魏叔……”
还没等黄国庆张口,魏长友刹住了车,一条腿支住地,开口便问道:“国庆,到底咋回事?!你爹这都啥岁数了??连我都快退休了,他咋还带头又闹起事儿来了?!!”
“啥?!!”黄国庆一听,吓了一激灵,“谁??我爹?!魏叔,你是不是,搞错了?!!”
“能错了吗??夏得板亲自跑去报的警,说是刘大炮和你爹领头,带着人去他家里闹,刘大炮还动手打了人家夏得板的媳妇!胳膊上都喇了个口子,流了一地的血!”
“啊?!!”
“还啊啥呀啊,走,去老宅!”
魏长友和另一名民警俩人骑着自行车,黄国庆在前面地跑飞奔,跑得比他俩还快。
飞奔进院子到了偏房里屋,见父亲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老娘坐在床边红着眼圈儿,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老三黄国盛小两口也在,俱是表情严肃,低头不语。
黄国庆瞥见床头的跌打丸,看看父亲,沉声道:“咋回事??”
黄广路挤出一丝笑容来,“没事儿,你大炮叔说了几句激动的话,夏得板媳妇上来撕扯,他推了一把,夏得板就跟他动了手,我劝架的时候,扭了一下,不碍事儿,不碍事儿……”
“哎吆——我的三哥哎!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都这岁数了,这匪性还大着呢!”
话音未落,魏长友已然大踏步进了屋。
黄广路忍痛起身,一家人也慌忙搬椅子倒水,让客下了座。
“人家报了警,你们几个,我就得一个个录个书面,虽说我打心眼儿里也不信,不过这流程,还是得走。”
黄广路苦笑着坐起,这才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那,夏得板媳妇那伤口……”
“伤口?伤了?!”
“可不,划老大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
“不会啊……她就是自己躺地上打滚儿……难不成,是自己误伤了?”
“那不是——人家说的明明白白,被打伤的。”
“打,打伤?!!不对啊……被谁打伤的?”
“说是当时情况混乱,你们俩和老刘又都动了手,究竟是谁……”
“等等——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真没上前动手!再者说了,夏得板媳妇上来撕扯刘大炮,刘大炮也只是顺带着推开了,这也不算动手吧??我又是劝架,这怎么……对了,当时又不是光咱在场,马老二他们几个不也在呢吗??你一问就知道了!我……”
“上啥火啊?我这不是一个个都要问呢嘛。”
俩人一问一答,另一个民警只管在旁低头记录细节……
“等等——不对啊??”魏长友听黄广路详细又说了一遍,却一皱眉,抬眼看着他道:“你确定,没有漏的地方?”
黄广路眼神有些闪烁,“没,没了呀。”
“不对。那你这跌打丸是……”
“这个……哦,忘了说了,我上前劝架的时候,这不是被,扭,扭了一下嘛。”
“扭了一下?这么会扭?能扭到小肚子?肠炎啊??我看,是被打到了吧??再者说了,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力气?能让你把跌打丸都安排上了??”
“这个……”
“三哥,我可提醒你:无论是谁,要是不实话实说,那可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黄广路一听这话,这才尴尬一笑,“我原本想着,无论说是刘大炮动手推了林姑娘,还是夏得板失手伤到我,本来都是误会,这不是怕娃子们一听头脑一热,再惹出别的事儿来……”
“嗯,心是好心……”
“你是说,夏得板,动手打了你?!!”黄国庆牙关紧咬,瞪着父亲一字一句问道。
黄广路把脸一沉,“不是说了慌乱之中失误??打啥打?一脚踹小肚子上了,你安生点儿吧!”
魏长友也在旁劝道:“事到临头暂压七分怒火,咱们把事情弄清楚,才是当务之急,对吧?”
黄国庆暗自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前后弄了半个多小时,等魏长友他们录完,那个年轻的民警又念了一遍给黄广路听,确认无误,黄广路签字画押,他俩这才起身告了辞,去了下一家。
刘大炮马二爷他们几个自然也是同样的流程,魏长友挨个儿找了,又问又记,核实无误。
魏长友心里跟明镜似的:夏得板是啥人他能不清楚?虽说林氏手臂上那血口子明晃晃的摆在那儿,但据他估计,八成也是事后咬着牙自己划拉的。原因嘛,也再简单不过:他自己一脚踹在黄广路小腹上,但凡对方有个好歹,恐怕就不是花几个钱就能善了了的。最好的转移视线的办法,自然就是“伤痛对等”:先给对方扣一个无理寻衅的大高帽子,再打对方一个混乱无法自证的手足无措,事情的主动权,自然也就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了。然后再雷声大雨点小地把事情搅成“浆糊案子”,七拉八扯地磨到了最后,讲理的只得无奈闭嘴,被打者也只能主动大事化小,他再挥挥手落个不计前嫌的名头,一箭三雕。
搁着魏长友凭心来说,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那个狗日的夏得板,在他眼里,那个货不过就是条癞皮狗。可惜的是,法不容情。没有证据,就只能是两头拉,慢慢地拉到最后“和解”这一条路上来。
好在魏长友吃定了夏得板无论嘴上再硬气,心里也还是最终愿意和解的,于是把其中利害跟黄广路刘大炮他们讲了个通透,自己便在中间做了个跑腿的和事佬,三五趟下来,双方息事宁人,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黄广路却仍不见好转,反而越发觉得小腹处的痛感间隔越来越近,有两次小便,竟还带出血来。
刘大炮这些天,有空就来坐在老头儿床前问前问后,见老爷子没有明显好转,心里的愧疚感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这天下午刘大炮正陪着老头儿说话,突然见黄广路脸色煞白,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心知不妙,便慌忙出了屋去叫黄国盛,原想着让他去跟俩哥哥商量一下,强行先把这个倔老头儿送进城住了院再说。
不大一会儿,小哥仨连同妯娌仨领着孩子们都到了,见母亲桂氏正伺候着父亲喝汤药,黄国庆在旁试探着轻声张口道:“爹,咱还是,去城里吧?大医院,设备全,那医生手艺也高……”
黄广路喝完药,伸手擦了擦嘴,语气平静但却仍旧决绝无比:“咳咳,价钱还高哩——咱啥家底?有多少冤枉钱往里送??”
一帮人互相看看,俱是一脸的无奈,最后,这才齐齐地看向了黄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