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一年冬，临安府第一场雪落得猝不及防。检验学馆的青瓦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洗冤堂” 内却暖意融融，学员们正围着李羽白学习 “毒物辨识”，案头摆着数十种植物标本，有曼陀罗、巴豆、附子，皆是宋代常见的毒物。
“毒物之分，重在细微。” 李羽白手持一根干枯的植物枝条，“比如这附子，叶似艾蒿，根如芋薯，误食三钱便足以致命，但其毒性需经炮制方能显现；而曼陀罗花粉，直接吸入便会使人昏迷，痕迹却极难察觉。”
话音未落，一名学馆杂役跌跌撞撞闯入，脸色惨白如纸：“李大人！不好了！赵谦学员…… 赵谦学员死在宿舍里了！”
李羽白心中一沉。赵谦是检验学馆的优等生，天资聪颖，一手 “炭火熏香辨迹” 的技艺深得李羽白赏识，近日正协助他修订《洗冤集录》的增补版，负责整理罕见毒物条目。他立刻带上验尸工具箱，快步赶往学馆西侧的学员宿舍。
宿舍区一片寂静，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赵谦的宿舍门虚掩着，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赵谦倒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上身趴在桌面上，手臂垂落，手中还握着一支毛笔，笔尖的墨汁已经干涸。他面色发青，嘴唇呈暗紫色，双目圆睁，像是在写字时突然遇害。
“李大人，我们发现时就是这样，门窗都好好的，没有撬动痕迹。” 最先发现尸体的学员孙昊颤声道，“昨夜亥时我还见过他，他说要赶修订稿，让我不用等他。今日清晨我去叫他上课，才发现他……”
李羽白戴上麻布手套，俯身查验尸体。他先探了探赵谦的颈动脉，早已冰凉僵硬；再用银质探针轻轻拨开他的嘴唇，牙龈处无异常，但舌尖泛黑，口腔内残留着明显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中毒。” 李羽白沉声道，“这种毒物发作极快，吸入或误食后片刻便会毙命，死者往往来不及挣扎。”
章良能闻讯赶来，看着屋内景象，眉头紧锁：“又是密室？门窗完好，无打斗痕迹，难道是自杀？”
“不像。” 李羽白摇头，目光扫过书桌。桌面上摊着《洗冤集录》的修订稿，墨迹未干，最后一行字写了一半，笔画扭曲，显然是写字时突然中毒；砚台旁放着一杯未喝完的茶水，茶杯边缘有淡淡的水渍；桌角摆着一盆枯萎的植物，叶片呈椭圆形，边缘有锯齿，根部发黑，正是之前课堂上提到的 “断肠草”，但植株已经干枯多日，不像是刚采摘的。
“这断肠草是赵谦的？” 李羽白问道。
孙昊点头：“是他上月从城外山中挖来的，说是要研究其毒性，放在宿舍里观察，可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枯了？”
李羽白用竹镊子夹起一片断肠草的枯叶，仔细观察：“叶片边缘有虫蛀痕迹，但根部发黑是人为浇灌了某种液体导致的。” 他又拿起茶杯，倒出一点残留的茶水，滴在一张白纸上，再用银针蘸了一点醋，轻轻涂抹在纸上，白纸瞬间泛起淡淡的黑色。“茶水中有毒，但不是氰化物，而是砒霜。”
“两种毒物？” 章良能震惊道，“死者究竟是中了哪种毒而死？”
“氰化物是致命毒，砒霜剂量不足。” 李羽白道，“死者应该是先喝了含有少量砒霜的茶水，尚未发作时，又吸入了氰化物，才瞬间毙命。”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是一片积雪覆盖的空地，没有脚印；再检查门锁，是常见的插销锁，插销牢牢插在卡槽里，没有撬动痕迹；墙壁上贴着几张毒物图谱，其中一张 “氰化物毒物辨识” 的图谱上，有几滴奇怪的水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湿过。
“赵谦近日与人结怨吗？” 李羽白问道。
孙昊迟疑道：“他性子有些执拗，上月曾和礼部的刘大人争执过。刘大人是守旧派，一直反对推广检验学馆，说我们‘摆弄尸体，有失体统’，赵谦据理力争，说‘洗冤之事，重于体面’，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还有…… 前几日，赵谦发现修订稿少了几页，怀疑是馆内有人偷走了，和几名学员都起过口角。”
“刘大人？刘仲文？” 章良能皱眉，“他是前朝老臣，一直对司法革新颇有微词，多次在朝堂上弹劾检验学馆‘妖言惑众’。”
李羽白心中一动，用瓷瓶收集了茶杯中的残留茶水、断肠草的枯叶、以及图谱上的水渍，又从赵谦的指甲缝里刮下一点白色粉末，放入工具箱：“这些都需要带回化验。另外，孙昊，你昨夜亥时见过赵谦后，去了哪里？可有证人？”
孙昊道：“我去了学馆的图书馆，查阅毒物资料，图书馆的管理员可以作证。”
李羽白点头，立刻让人去核实孙昊的不在场证明，同时派人去礼部传刘仲文问话。回到检验学馆的化验室，李羽白立刻开始工作。他将白色粉末放在炭火上烘烤，粉末燃烧后发出淡淡的苦杏仁味，确认是氰化物；将茶水样本与硫磺粉混合，样本瞬间变黑，证明砒霜剂量不足，仅够使人头晕，不足以致命；将图谱上的水渍滴入醋中，水渍竟泛起红色，像是某种植物汁液。
“这水渍有问题。” 李羽白沉吟道，“不像是茶水或普通清水，倒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他又拿起断肠草的枯叶，用银针刮下一点根部的黑色物质，与水渍混合，竟产生了轻微的气泡。“是了，这断肠草的根部被人浇灌了含有氰化物的植物汁液，而这种汁液遇到醋会变红，遇到硫磺粉会产生气泡。”
正在这时，去核实不在场证明的衙役回来禀报：“李大人，孙昊昨夜亥时到子时确实在图书馆，管理员可以作证。但刘大人昨夜亥时前后，曾派人送过一封信给赵谦，送信的仆役说，他将信交给赵谦后便离开了，并未进屋。”
“送信？” 李羽白心中一动，“信呢？”
“赵谦的书桌上没有找到信件，想来是已经看完销毁了。” 衙役道。
李羽白立刻赶往刘仲文的府邸。刘仲文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身着锦袍，面色阴沉，见到李羽白，语气不善：“李大人无故传召老夫，是何道理？老夫乃朝廷命官，岂容你随意猜忌？”
“刘大人，赵谦学员昨夜遇害，死前曾收到你的信件，还请大人告知，信件内容是什么？” 李羽白问道。
刘仲文冷哼一声：“不过是劝他迷途知返，不要再助纣为虐，推广那些歪门邪道的检验之法。他若听老夫之言，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是吗？” 李羽白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可据我所知，大人府中种有大量‘红信草’，这种草的汁液含有氰化物，且遇到醋会变红，与赵谦宿舍图谱上的水渍成分完全一致。大人如何解释？”
刘仲文脸色微变：“老夫府中种红信草，不过是为了观赏，与赵谦之死有何关系？”
“关系重大。” 李羽白道，“凶手正是用红信草的汁液混合氰化物，浇灌在赵谦的断肠草上，待汁液渗透土壤，挥发到空气中，赵谦吸入后便会中毒身亡。而你派仆役送信，正是为了确认赵谦是否在宿舍，以便凶手动手。”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赵谦书桌上的茶水中含有砒霜，剂量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头晕，降低抵抗力，使氰化物更快发作。这砒霜，想必也是大人派人所下。你反对司法革新，怕赵谦修订的《洗冤集录》增补版推广开来，动摇你的立场，便痛下杀手！”
刘仲文浑身颤抖，却仍嘴硬：“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
“证据就在你府中。” 李羽白道，“红信草的汁液有剧毒，采摘和浇灌时需戴手套，否则会灼伤皮肤。大人府中的仆役，近日是否有人手上出现灼伤痕迹？且你派去送信的仆役，鞋底定沾有赵谦宿舍外的泥土，与你府中红信草种植区的泥土成分一致！”
正在这时，前往刘府搜查的衙役回来禀报：“李大人，我们在刘府后花园发现了大片红信草，种植区的泥土与赵谦宿舍外的泥土成分一致，且府中一名仆役手上有明显的灼伤痕迹，他已经招供，是刘大人让他浇灌断肠草，并在茶水中下毒！”
铁证如山，刘仲文再也无法抵赖，瘫软在地。原来，刘仲文一直视检验学馆和《洗冤集录》为眼中钉，认为其 “违背古法，扰乱人心”，多次弹劾无果后，便想除掉赵谦，阻止《洗冤集录》增补版的推广。他利用红信草的毒性，设计了这起 “无形杀人” 的命案，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被李羽白通过细微的物证识破。
案件告破，刘仲文被押入大理寺大牢，等候审判。检验学馆内，学员们得知真相后，既愤怒又后怕。李羽白站在 “洗冤堂” 内，看着案头的《洗冤集录》增补版手稿，心中感慨万千。
“老师，” 孙昊走上前，神色愧疚，“我之前怀疑过其他学员，却没想到是刘大人所为。若不是您细心查验，赵谦的冤屈怕是永远无法昭雪。”
李羽白摇头道：“司法查案，本就不能凭主观臆断，只能依靠物证。每一个细微的痕迹，无论是指甲缝里的粉末、墙上的水渍，还是泥土中的成分，都可能隐藏着真相。赵谦一生致力于洗冤之术，我们更要继承他的遗志，让《洗冤集录》的光芒照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临安府的街道和屋顶，一片银装素裹。李羽白将赵谦的手稿收好，心中坚定。他知道，守旧势力的阻挠从未停止，未来还会有更多复杂的命案，更多阴险的诡计，但只要他坚守 “证据至上” 的初心，凭借精湛的法医技能，就一定能洗尽天下冤屈，让司法革新的道路越走越宽。
而此时的大理寺大牢，刘仲文坐在冰冷的稻草上，望着窗外的飞雪，眼中满是悔恨。他机关算尽，最终却败在了自己最看不起的 “检验之术” 上。这起看似无形的毒杀案，不仅揭露了守旧派的阴谋，更让检验学馆的重要性深入人心，为李羽白的司法革新之路，又添上了坚实的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