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芭乐岛海战以来，墨自杨从不练武，但教崔不来练武本身也是一种修行与完善，所以对于她这种妖精来说，很难不进步，只是进步的幅度大到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除了潜力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吗？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只要找到这个答案，就极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完成武学创作。当然了，若想得偿所愿，就必须迈过眼前的这道坎。
说坎小了，这是一道深渊。
前三十招，双方均以试探为主，并没有下重手。此后风向大变，七戈八鹫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猛攻。一重一巧，一快一缓，珠联璧合，几无破绽。墨自杨处处被动。
防守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但此时的理由是，一味防守等于慢性自杀。因此就算大量损耗内力也要创造进攻机会。也只有进攻才有更多的选择权，虽然无法保证取得最后的胜利。
因此在一个退守的过程中，她强行抛出了落墨斩。落墨斩与芝麻劈同样属于腿功，有同工异曲之妙，也有质的区别。芝麻劈注重的是线，攻势更为凌厉，能一下子让对手死得不明不白；而落墨斩注重的是面，攻中带防，防中有攻，表现更为全面。
七戈八鹫是严谨的武者，见其巧妙，竟放弃接招，抽身而退。作为实力占优的一方，他们并不急于一时。墨自杨得空：
“堂堂水晶宫两大当家，竟着急忙慌地到处挖人抢人，是不是你们的主子要提前行动了？”
哪知七戈八鹫不上当，且淡定地拿拳头当作回应。墨自杨眼看分心术无效，再来一计，忽然间不接招了，也就是常见得连动物都懂得用的：要钱没有，要命只有一条。
偏偏有人怕。七戈八鹫匆忙收手。墨自杨笑了：
“舍不得我死，我看你们这场仗怎么打？”
说着呼呼地拍出了两记落寞掌，照着要害去的，不带任何玩笑的意味。要是对方换成普通的高手，不被打死也会被气死。
还好是七戈八鹫。他俩化解墨自杨的无理“偷袭”不成问题，问题是化解过后又展开进攻时，人家又不接招了。又白忙活了。水七戈说：
“这不是对待武学的正确态度，你对不起自己的武学高度。”
“以多打少是正确的态度，耍赖就不是了？”
“物极必反，水某劝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尊驾过于严肃了。我不过想摸一摸二位此行的底限而已，究竟是真心求贤呢，抑或求贤不成，便要杀人灭口。”
“你没有能力与权力知道这些，耍赖也不足以让你全身而退。”
“尊驾找到应对办法了？”
“没错。接下来我们将好好地给你上一课，课名叫做生擒。但请放心，我们是在充分保证你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将你生擒。”
“连自杀也不让吗？”
“除非你此刻就自杀，否则动手之后再无机会。”
“我怎么突然就一点都不想死了呢？”
“那么，生死皆不由你。”水七戈说着骤然横移。
水八鹫则从反方向横移。二者在与墨自杨的站位构成等边三角形的那一个瞬间发动攻击。
水七戈还算正常。最奇特的是水八鹫，横着来的，即身体与地面平行，腾空飞行就不说了，单说落地，人一落地就将手当作脚，走起路来比脚跑还要快，关键还能保持绝对的平行。虽说有些滑稽。
其实这就是七纵八横阵。
七戈操纵，纵不大成行，步走七星；八鹫横行，横全不成列，八面威风。但并非死套路，而是随着实战的变化而变化。二人心照不宣，扬长避短，对局面的把控总能保持最优解。
偌大的平草地布满了横竖交加的攻击。
换言之，偌大的平草地几乎没有墨自杨的立足之地。因为水八鹫好比一把高速旋转的巨型锯子——平草地上有五块半逗留了也许有数万年之久的坚韧巨石，就是被这把锯子扫荡出去的。
巨石顺着山坡往下疾冲，带出了五道半惊魂动魄的不规则弧线。弧线所过之处，有生命的没生命的拦路者皆化为云烟。
所以墨自杨时刻都要运用轻功以躲避锯子，这是一份无谓的损耗，无疑雪上加霜。困境远不止于此——平草地背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正适合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的流动战，这也是她所设想的最后一道屏障。遗憾的是进不去了，因为无法摆脱七纵八横阵的纠缠。
七纵八横阵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巨型牢笼。
墨自杨从来不会低估任何一个敌人的实力，但七纵八横阵强大到让人无法不“低估”。又是一个三十招过去，她已无任何的反击之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恍然明白张果老的苦心——
宇宙也许有止境，但学无止境，文如此，医如此，武亦然，张果老想要她突破自我，进而突破医学的固有瓶颈，甚至是突破武学天花板而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第一人。
她苦涩地笑了，笑张果老高估了她。区区七纵八横阵都突破不了，又怎能站上他所期望的那一块高地呢？
耳边传来水七戈的声音：“小墨被这等水平的七纵八横阵请走，不丢面子也不折威名吧？”
墨自杨没空说话，也不想说话，甚至中止了思维。在这种巨大的困境里面，且没有足够硬实力支撑的情况下，脑力再强也是苍白的。眼见的结局就是功力损耗殆尽的自己像死猪那样被骆驼驮走。
水七戈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诚然。墨自杨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确实腾不出手来自杀，因为在腾手、或者内劲稍稍松懈的一刹那便会被对手制住穴道。她也算是个死过的人，但眼前的这种体会比死还难过。
崔不来没有再炫耀口技，显然他看懂了战局。尽管他的更绝的那一招口技一旦使出来，能让方圆百里的人与动物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有次与张果老赶集，他就偷偷玩了一次，结果呢？
结果导致集市崩盘，害了无数家庭饿肚子，也害了自己被罚连吃三个月的地瓜。所以说他放弃这么离奇的绝招不用，肯定是找到了自认为更好的办法。他默默地卸下行囊，拿出了一个用精美手绢包裹的小包裹——过往墨自杨之命，他无所不依，但有关生死，他不再服从。
然而，就在他即将行动之前，变故出现了。
一道披着日光的影子从茂密森林中蹦上天空，然后像流星一样钻进了七纵八横阵。能如此顺畅地突入如此强阵，肯定十分熟悉七戈八鹫的武功特性，所以来人就是水云阔。
他的壶臼山之行虽然姗姗来迟，但总算赶上了关键时候。这一次他选择明火执仗地背叛家庭。水七戈怒吼：
“滚——”
“我们不该如此霸道。像我们这种人，哪怕得了天下也原谅不了自己。”水云阔从容回应，手中剑却竭力出击。
“滚。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收手吧。倘若七哥收手，十三弟将为您死守这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亦保证不会阻扰您接下来想做的任何一件事情。”
“你找死。”
七纵八横阵倏然紧缩，加强进攻。因为水云阔的加入，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七戈八鹫再也无法实施瓮中捉鳖的计划了，毕竟水云阔也有着超一流的身手，毕竟七纵八横阵的能力也有上限。
所以生擒不行，只有重创再俘虏，甚至毁尸灭迹。七戈八鹫猩红的眼神以及疯狂的进攻都说明了这一点。
而墨自杨与水云阔只在并肩时相视一笑。这就够了。接下来就是倾尽所有，殊死一战。
双方实力拉近不少，至少不再一边倒。
水云阔仗剑，主打水八鹫的横锯；墨自杨主打同样赤手空拳的水七戈。一时间平分秋色。但团队作战不能这么算账，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当前武林最强的合璧大阵。因此平分秋色并没有维持多久。
七纵与八横竟然可以转换，而且是毫无规律可循的转换，全纵全横更是让人防不胜防。二者产生了极致的化学反应。还有更可怕的，七戈八鹫每一次出招产生的力道总能合二为一。
打个比方有助于理解：若将七戈八鹫的出招各自比喻成一匹奔跑中的骏马，体现出来的速度与力量却是两匹马的总和。再简单一点说，七纵八横阵里有两组七戈八鹫在战斗。
巨型牢笼继续紧缩。
墨自杨因此有了新的烦恼。
她与水云阔没有联袂出战的经历，两人的武功也不像留春霞与赫以北那样具有天生的默契，虽然实战效果也远大于一加一，但之于七纵八横阵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烦恼的不是这个。
趁着对方变阵之机，她搏尽力气扔出几掌，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你明知敌不过，为何来送死？你明知对方舍不得让我死，却又为何贸然现身？这下好了，将自己白白搭上了。”
其实这几句话毫无意义，但墨自杨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水云阔狡黠一笑：
“我就是故意的。我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能为你献身的机会，甚至是能与你死在一起的机会，又怎会轻易错过？”
“这是情情爱爱的好时候吗？”
“我认为是。”
说话间，两人又是不惜体力地抵住了对手的暴力一击。新的一轮攻击来袭。墨自杨已经不在乎输赢了，她说：
“死了多可惜，好好活着等墨水条约期满多好？”
水云阔笑：“墨水条约是两个人的条约。”
“想哪儿去了呢？我死不了。”
“如果咱俩能破了这个破阵，墨水条约可否适当放宽时限？”
“咱没有这个实力，这不是在赌场里搏运气。但如果你听我的话，条约的时限任由你改动。”
“快快道来，让我烧了所有的钱也没问题。”
“投降，咱俩一起投降。”
“因为救我而投降？要知道我可是救你来着。太掉面子了。”
“这么轻松的条件你都不要？”
“我已触犯水晶宫的头等死罪，你又不是不了解水晶宫的家法。想要活命，只能破阵。”
“再严苛的刑法也有例外——你看看腐败圈子，比比皆是。”墨自杨故意放大声音。果不其然招来了水七戈的回答：
“我水晶宫没有例外，不过你也操不起这个心。”
“我若效命五禽宫，请问您如何处置水云阔？”
“水某人方才说了，你操不起这个心。”
“总有一个理由。”
“不严己，怎能律人？”
“我如果成为五禽宫的第一军师，咱就是一家人了，我又怎会将这‘家丑’外扬呢？没有人会知道水云阔违法。”
“你太抬举自己了。”
“倘若尊驾不懂变通，那么五禽宫永远也得不到我。”
“你又抬举自己了，你确实能够助我提高成事的速度，但绝非成事之关键。水晶宫奋斗了几代人，说到底不在乎那么一点点时间。”
墨自杨闭口不言，再说下去就更丢脸了，自己有气节，敌人也有。又是几招猛烈的招招见血的搏斗过去，她低语水云阔：“你若真心爱我，下一招之后你自脱身而去。不用回话，照着去做。”
话音未落便已前冲。
双掌带路。
掌风形成两把带着凌冽呼啸的利刃，分别送给了七戈与八鹫。墨自杨倾尽了《落墨经》所有精髓，不成功便成仁。说白了就是奔着玩命去的，不到绝路绝不会使用——此招一旦祭出，内力荡然无存，而且至少一个时辰之内无法恢复，妥妥的一只待宰的羔羊。
七戈八鹫自然晓得厉害，于是七纵与八横疾速合拢，合拢产生的力道竟将水云阔荡漾开去。而后全力封锁墨自杨。
如果说墨自杨化作一颗火星，那么七纵八横阵就是地球。那么火星撞地球，必有一亡。来啦。
两股排山倒海似的气浪猛然相撞，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山林激荡，百兽惊鸣。还有水云阔好听的笑声。
实际上胜负没有什么悬念，纵使《落墨经》内涵惊人。墨自杨并不沮丧，因为她已经为水云阔的逃生赢得了空当。只不过她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就像崔不来一样，这次水云阔没有听她的。
水云阔再次钻进了七纵八横阵，扔出全部功力的同时也扔出了身体——他用自己的胸膛为墨自杨挡住了对手的致命一击。
风暴谢幕。
万物无声。只有瀑布在哽咽。还有墨自杨的呢喃：
“傻子，傻子，你真是个大傻子。”
又说：“我一心想嫁个不同流俗的人，我以为你是。”
水云阔倒在了心上人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