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羽白指尖捻着那点淡黄色硫磺粉，鼻尖仍残留着粉末特有的辛辣气味。宋代硫磺多用于炼丹、制火药，寻常人家极少储备，且这粉末细腻无杂质，显然是官府监制的上等货 —— 王怀安身为礼部郎中，府邸暗格中藏此物件，绝非为了防潮那么简单。
“沈大人，” 李羽白转身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沈知府，“请即刻下令，搜查王府库房及王大人常去的商铺，重点追查硫磺粉的来源。另外，烦请封锁临安府所有火药作坊、炼丹道观，禁止任何人出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府发号施令！” 沈知府勃然大怒，“临安府办案自有规矩，岂容你一个贡士指手画脚？”
赵虎立刻附和：“就是！王大人明明是劫杀遇害，你却揪着这点硫磺粉不放，分明是想拖延时间，掩盖你的阴谋！”
“阴谋？” 李羽白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众人看向书房地面，“诸位请看，书房地面铺的是青石板，虽有灰尘，却无明显足迹。但此处 ——” 他指向书桌与书架之间的角落，“石板缝隙中嵌着些许湿泥，且泥中混有草屑，与王府庭院中的泥土成分不同。凶手定是从外面潜入，鞋底沾了泥，只是刻意擦拭过足迹，却遗漏了缝隙中的残留。”
他蹲下身，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刮出一点湿泥，“这泥湿润度极高，结合临安今日未降雨的情况，凶手应是在昨夜子时前后潜入 —— 彼时露水最重，鞋底易沾泥。而赵县尉你深夜带队封锁街巷，来得未免太过及时，倒像是早就知道王大人会出事，特意来‘清理’痕迹的。”
赵虎脸色瞬间涨红，拔剑指着李羽白：“你这妖徒，竟敢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凶手，想嫁祸于我！”
“赵县尉息怒。” 章良能连忙拦住他，沉声道，“李会元只是据理推断，并非妄指。眼下查明真相最为重要，沈大人，李会元的提议不无道理，不如就按他说的办。”
沈知府虽不情愿，但章良能乃翰林学士，官阶高于自己，且此事涉及殿试机密，若真查不出真相，他也无法向韩太师交代。只得悻悻道：“罢了，就按他说的办！赵虎，你带人去搜查硫磺来源，务必仔细！”
赵虎狠狠瞪了李羽白一眼，不甘不愿地领命而去。沈知府也借口安抚家属，拂袖离开，书房内只留下章良能、李羽白、苏廉及几名亲信兵丁。
“李会元，” 章良能压低声音，“你觉得此事与韩党有关？”
“十有八九。” 李羽白点头，“王怀安是韩太师亲信，却在殿试前夕遇害，且暗格中重要物件被劫，定是有人想借此事扰乱殿试，或是王怀安掌握了韩党某些秘密，被杀人灭口。” 他顿了顿，又道，“赵虎深夜出现在此，绝非偶然。他与沈知府勾结，背后是韩党势力，说不定就是他们奉命行事。”
“若真是如此，你处境堪忧。” 章良能忧心忡忡，“韩党若无法在试卷上动手脚，便可能借此案嫁祸于你，让你无法参加殿试。”
“晚辈明白。” 李羽白目光坚定，“但越是如此，越要查明真相。只要找到真凶，便能自证清白。”
他重新蹲回尸体旁，用竹片仔细梳理王怀安的衣物。王怀安身穿素色锦袍，领口、袖口皆无破损，唯有腰间束带的活扣处有一道细微的划痕。“章大人，你看这里。” 李羽白指着划痕，“这道划痕是利器所致，且位置隐蔽，应是凶手在捆绑王大人时，不慎被束带金属扣划伤手指，情急之下用刀刃割开束带留下的。”
他又检查王怀安的指甲，发现其中一枚指甲缝中嵌着一点深色纤维，“这纤维质地粗糙，像是麻布的材质，且沾有微量硫磺粉。凶手手上定有伤口，且穿着麻布衣物，接触过硫磺。”
正说着，一名兵丁匆匆进来禀报：“李会元，我们在王府后门的墙角下，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麻布口袋，里面残留着硫磺粉，还有几滴血迹！”
李羽白心中一喜：“快带我去看看！”
众人跟着兵丁来到王府后门，墙角下果然放着一个破旧的麻布口袋，口袋内侧沾着淡黄色硫磺粉，袋口边缘有几滴暗红色血迹，已经干涸。李羽白蹲下身，用银针蘸了点血迹，浸入醋中，银针并未变黑，证明这是人血。
“这口袋的麻布纹理，与王大人指甲缝中的纤维完全吻合。” 李羽白拿起口袋仔细查看，发现袋底绣着一个小小的 “赵” 字，“章大人，你看！”
章良能凑近一看，脸色一变：“这是赵虎府中的标记！我曾见过赵虎府中下人穿的麻布衣服，绣着同样的‘赵’字！”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李羽白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赵虎行事虽鲁莽，但也不至于如此粗心，留下这么多破绽？难道是有人故意嫁祸于他？
“苏兄，” 李羽白转向苏廉，“你能否设法打听一下，赵虎昨夜子时前后的行踪？还有，他手上是否有新的伤口？”
“我这就去。” 苏廉立刻领命而去。
李羽白又对兵丁道：“烦请你们再仔细搜查王府，尤其是厨房、柴房等容易藏匿物件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被劫的东西。”
兵丁们领命散去，章良能看着李羽白忙碌的身影，心中愈发敬佩：“李会元，你这般缜密心思，若是入仕，定能成为一代良吏。”
“晚辈只想洗冤昭雪，让司法公正得以彰显。” 李羽白叹了口气，“只是前路艰难，怕是难以如愿。”
“莫要灰心。” 章良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定会尽力护你周全。只要你能顺利参加殿试，凭你的才华，定能得到皇上赏识，届时韩党也不敢轻易动你。”
两人正说着，一名兵丁匆匆跑来：“李会元，章大人，我们在柴房的横梁上，发现了一个油纸包！”
李羽白和章良能连忙赶到柴房。柴房内堆满了木柴，光线昏暗，兵丁指着房梁道：“油纸包就藏在那根横梁的缝隙里。”
李羽白搬来一张木凳，爬上横梁，小心翼翼地取出油纸包。油纸包不大，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叠黄纸，上面用朱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殿试策论的拟题和参考答案！
“果然是殿试机密！” 章良能脸色凝重，“王怀安竟私自藏匿殿试拟题，看来他早已与韩党勾结，想在殿试中舞弊，扶持韩党亲信上位。”
李羽白却摇了摇头：“章大人，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这拟题和参考答案虽看似机密，但其中有几处明显的错误，比如将‘三法司’写成了‘三司使’，且参考答案的观点偏激，完全迎合韩党心意，不像是朝廷拟定的正式题目。”
他顿了顿，又道：“我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伪造的假题，让王怀安藏在暗格中，目的就是为了在他死后，将舞弊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同时嫁祸给他人。”
“伪造假题？” 章良能皱眉，“那凶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为了彻底扳倒韩党，或许是为了扰乱殿试，阻止某些人参加考试。” 李羽白沉吟道，“无论如何，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就在这时，苏廉匆匆赶回，脸色苍白：“李兄，章大人，出事了！赵虎昨夜子时前后，一直在沈知府府中饮酒，有多人可以作证，且他手上并没有伤口！”
“什么？” 李羽白心中一震。赵虎有不在场证明，且没有伤口，那麻布口袋上的 “赵” 字和血迹又作何解释？难道真的是有人故意嫁祸？
“还有一事。” 苏廉补充道，“我打探到，王怀安的小妾柳氏，在昨夜子时后便失踪了，府中下人说，柳氏与王怀安感情不和，且近期与一名陌生男子来往密切。”
柳氏失踪？李羽白心中一动。难道凶手是柳氏的情夫？但这情夫为何要盗取假题，又留下指向赵虎的线索？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到王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兵丁进来禀报：“章大人，李会元，沈知府带着大批衙役来了，说要捉拿凶手！”
李羽白和章良能连忙走出柴房，只见沈知府带着赵虎和数十名衙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指着李羽白道：“李羽白，你涉嫌谋杀王怀安，盗取殿试机密，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沈大人，你此话何意？” 章良能怒声道，“真相尚未查明，你为何认定李会元是凶手？”
“证据确凿！” 沈知府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是在李羽白的客栈房间内搜到的，正是王怀安随身携带的玉佩！且临安府仵作再次查验尸体，发现王怀安伤口的形状，与李羽白随身携带的竹片完全吻合！”
李羽白心中一沉，他万万没想到，沈知府和赵虎竟如此卑劣，伪造证据嫁祸于他！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玉佩，且他的竹片是用来验尸的，绝非凶器！
“沈大人，你这是栽赃陷害！” 李羽白怒声道，“我从未见过这枚玉佩，且我的竹片质地柔软，根本无法造成王怀安胸口的致命伤！”
“是不是栽赃陷害，可不是你说了算！” 赵虎上前一步，挥了挥手，“来人，将李羽白拿下，带回知府衙门严刑审讯！”
衙役们立刻上前，就要捉拿李羽白。章良能连忙拦住：“沈大人，不可！李会元是省试会元，即将参加殿试，无凭无据，岂能随意捉拿？”
“章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偏袒他？” 沈知府冷笑，“这玉佩和竹片就是铁证！若你再阻拦，休怪本府连你一同弹劾！”
章良能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沈知府有韩太师撑腰，且手中握着所谓的 “铁证”，他若强行阻拦，只会引火烧身。
李羽白看着步步紧逼的衙役，心中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反抗毫无用处，唯有先随他们回去，再寻找机会自证清白。他看向章良能，拱手道：“章大人，晚辈相信清者自清，暂随沈大人回去一趟，还请大人务必继续追查真相，找出真凶。”
章良能眼中满是愧疚：“李会元，你放心，老夫定会尽力！”
李羽白被衙役戴上枷锁，押出王府。门外，阳光刺眼，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纷纷。他抬头望向天空，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沈知府和赵虎的栽赃陷害，背后定是韩党的阴谋，他们就是想让他无法参加殿试，彻底断送他的前程。
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他摸了摸藏在衣襟内的法医徽章，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冷静下来。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坚持下去，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洗尽冤屈，揭穿阴谋。
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李羽白心中暗暗发誓：若能度过此次危机，他定要让那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权贵付出代价，让南宋的司法，真正实现公正清明。
囚车缓缓驶离王府，朝着临安府知府衙门而去。街道两旁，百姓的目光或同情、或疑惑、或冷漠。李羽白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思索着案件的疑点：柳氏的失踪、伪造的假题、指向赵虎的破绽、沈知府的急于定罪…… 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只要找到串联它们的线，便能揭开真相。
而这条线，或许就藏在那点不起眼的硫磺粉，和失踪的柳氏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