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一年四月廿三,殿试前三日。临安府御街两侧的杨柳已抽满新绿,往来官员的轿子、商贩的吆喝、赶考士子的匆匆步履,交织成一幅繁华而紧张的画卷。李羽白租住的 “静思客栈” 内,窗明几净,案头摊着刚誊抄好的策论初稿,墨迹未干,字里行间皆是对司法革新的赤诚。
他正用镇纸压住纸页,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李兄,是我。” 苏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推门而入时,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章大人让我来送殿试须知,顺带…… 给你提个醒。”
李羽白起身接过那份麻纸印制的须知,上面详细列明了殿试流程:四月廿六日辰时入集英殿,皇帝亲试策论,限三时辰内完成,答卷需用黄纸朱笔,不得涂改,违者按作弊论处。他快速扫完,抬头看向苏廉:“苏兄,可是韩党那边又有动作?”
“正是。” 苏廉压低声音,坐在他对面的木凳上,“昨日韩太师在府中设宴,邀了沈知府、赵虎还有几位御史,席间多次提及你,说要在殿试上‘辨明贤愚’。我听闻他们已暗中买通了誊录官,打算篡改你的试卷,让你名落孙山。”
李羽白握着须知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宋代殿试虽实行 “糊名誊录制”—— 考生试卷需由誊录官用朱笔重抄,再交给考官评阅,以防考官认出字迹舞弊 —— 但韩侂胄权倾朝野,要买通誊录官并非难事。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多谢苏兄告知。事已至此,唯有尽力而为,若真因奸人作祟而落榜,我也认了,只是不甘心辜负章大人和周先生的期望。”
“李兄莫慌。” 苏廉连忙道,“章大人早已料到此事,已暗中吩咐负责誊录的亲信,务必妥善保管你的试卷,亲自誊抄,不让他人有机可乘。只是……” 他话锋一转,“韩党行事狠辣,若誊录环节无法动手脚,怕是会在策论内容上做文章。你的策论若仍像省试那般尖锐,怕是会被韩党抓住把柄,弹劾你‘妄议朝政’。”
李羽白沉默片刻。他的策论核心是推广检验之法、提高仵作地位,这本身就触及了韩党所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团 —— 许多官员依靠 “刑讯定罪” 快速结案邀功,若真要推行 “证据至上”,他们的乌纱帽便岌岌可危。但让他放弃初心,写些歌功颂德的空谈,他又万万不能。
“多谢苏兄提醒,我自有分寸。” 李羽白拱手道,“策论我会稍作调整,言辞或许委婉些,但核心主张绝不会变。司法公正,关乎天下苍生,岂能因个人荣辱而妥协?”
苏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敬佩不已,点了点头:“李兄风骨,令人钦佩。明日我再来告知你入宫的具体事宜,你今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送走苏廉后,李羽白重新坐回案前,翻开策论初稿,逐字逐句修改。他将 “仵作地位低下” 改为 “检验之官需择贤而任”,将 “杜绝刑讯逼供” 改为 “慎用刑罚,重证据核查”,既保留了核心思想,又避免了过于尖锐的表述。修改完毕时,窗外已暮色四合,客栈外传来打更声,“咚 —— 咚 ——”,两下,已是二更天。
他正准备熄灯休息,忽然听到客栈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衙役的吆喝声:“紧急公务!奉知府大人之命,封锁整条街巷!”
李羽白心中一紧,推开窗户向下望去,只见数十名穿着皂衣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将客栈所在的街巷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赵虎。他心中暗忖:深夜封锁街巷,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没过多久,苏廉便急匆匆地跑上楼,脸色苍白:“李兄,出事了!礼部郎中王怀安在府邸书房遇害,沈知府和赵虎已赶往现场,章大人让我来叫你一同过去!”
“王怀安?” 李羽白心中一凛。王怀安是韩侂胄的亲信,官至礼部郎中,权势不小。他深夜遇害,此事定然不简单。“章大人为何让我过去?”
“王怀安死状蹊跷,临安府仵作查验后,说是劫杀,但章大人觉得疑点重重。” 苏廉语速极快,“如今殿试在即,王怀安是负责殿试礼仪的官员之一,他突然遇害,怕是与殿试有关。章大人担心韩党会借此嫁祸于你,让你无法参加殿试,所以让你亲自去查验,辨明真相。”
李羽白立刻起身,拿起放在床头的布包,里面装着他自制的简易验尸工具 —— 几根打磨光滑的竹片、一小瓶醋、一包银针,还有那本《洗冤集录》笔记。“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两人跟着赵虎带来的衙役,快步赶往王怀安府邸。王府位于临安府东城的权贵聚居区,朱门大院,门前挂着 “礼部郎中府” 的匾额,此刻府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哭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走进府内,只见书房周围已围满了兵丁,沈知府和赵虎站在书房门口,脸色凝重。章良能也已赶到,正眉头紧锁地看着书房内的景象。看到李羽白和苏廉赶来,章良能连忙招手:“李会元,快来!”
李羽白快步走进书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书房内一片狼藉,书架被推倒,书籍散落一地,桌上的笔墨纸砚摔得粉碎。王怀安倒在书桌前的地上,身穿便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双目圆睁,面露惊恐之色。
临安府仵作蹲在尸体旁,见李羽白进来,起身拱手道:“李会元,小人已查验过,王大人胸口中刀,失血过多而亡。书房内财物被盗,书架被撬,应是劫杀无疑。”
“劫杀?” 李羽白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尸体和周围的环境,“仵作大人,你再仔细看看。王大人胸口的伤口,深度如何?刀刃是从哪个方向刺入的?”
仵作愣了愣,重新蹲下身,用竹片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衣物:“伤口深约三寸,刀刃是从正面刺入的。”
“不对。” 李羽白摇了摇头,从布包中取出一根竹片,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你看,伤口入口窄、出口宽,刀刃是斜着刺入的,并非正面直刺。且王大人的双手手腕处有淡淡的瘀痕,像是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只是瘀痕较浅,若不仔细观察,极易忽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王怀安的手腕处有一圈浅浅的青痕。章良能心中一动:“若被捆绑过,那便不是劫杀,而是蓄意谋杀!凶手先捆绑王大人,再行杀害,之后伪造劫杀现场!”
沈知府脸色一变,连忙道:“章大人,仅凭这一点,不足以断定是谋杀。或许是王大人与劫匪搏斗时,不小心被绳索缠住手腕呢?”
“沈大人所言差矣。” 李羽白站起身,指向尸体的颈部,“王大人颈部有一道细微的勒痕,虽不明显,却足以证明他死前曾被人扼住咽喉,导致窒息。他胸口的刀伤,虽是致命伤,但从出血量和伤口周围的肌肉收缩情况来看,应是在他窒息昏迷后刺入的,目的是伪造劫杀假象。”
他又指向地上的书籍:“书架虽被推倒,但书籍散落的顺序杂乱无章,不像是劫匪急于寻找财物而推倒的,反而像是故意为之。且王大人腰间的玉佩、桌上的银质镇纸都还在,若真是劫杀,劫匪为何不带走这些贵重物品?”
一连串的疑问,让沈知府和赵虎脸色愈发难看。赵虎强作镇定道:“李会元,你休要胡言!仵作已经查验过,明明是劫杀,你为何非要故意曲解?”
“我并非曲解,而是基于证据推断。” 李羽白从布包中取出银针和醋,将银针浸入醋中片刻,然后轻轻刺入王怀安的口腔,“王大人的嘴角有淡淡的杏仁味,这是氰化物中毒的迹象。我用银针验毒,若银针变黑,便证明他死前曾中毒。”
片刻后,李羽白拔出银针,众人赫然发现,原本银白色的针尖已然发黑。“果然有毒!” 章良能沉声道,“凶手先用毒酒或毒物迷晕王大人,再捆绑他、扼住他的咽喉,最后刺入匕首,伪造劫杀现场。此等周密的计划,绝非普通劫匪所能做到!”
沈知府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王怀安是韩侂胄的亲信,此次遇害定然与朝堂斗争有关。若真要彻查,怕是会牵扯出韩党内部的矛盾,甚至影响到韩太师的地位。他连忙道:“章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且殿试在即,不如先将此案搁置,待殿试结束后再行彻查?”
“不可!” 李羽白断然拒绝,“王大人是殿试礼仪的负责人之一,他突然遇害,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扰乱殿试,甚至嫁祸他人。若不及时查明真相,恐会有更多人受害。”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终落在赵虎身上:“赵县尉,你深夜带领衙役封锁街巷,动作如此迅速,怕是早就知道王大人会遇害吧?”
赵虎脸色一僵,怒道:“李羽白,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是接到沈知府的命令,才赶来封锁街巷的,何来‘早就知道’之说?”
“是吗?” 李羽白微微一笑,“据我所知,王大人府邸位于东城,而你是晋陵县尉,按常理,临安府的命案与你无关,你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里,还亲自带队封锁街巷?”
赵虎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沈知府连忙打圆场:“赵县尉是奉命协助临安府办案,李会元不必多心。”
李羽白心中冷笑,他知道沈知府和赵虎定是参与其中,或是知晓内情。但目前证据不足,无法直接指证他们。他继续查验现场,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抽屉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翻过。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抽屉内部,忽然发现抽屉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的盖子被撬开了。
“这里有个暗格。” 李羽白喊道。章良能等人连忙围了过来。李羽白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开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但底部沾着一点淡淡的黄色粉末。他用手指蘸了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一变:“这是硫磺粉。王大人的暗格中,想必是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凶手拿走了,而硫磺粉是用来防潮的。”
“重要的东西?” 章良能皱眉道,“王大人负责殿试礼仪,会不会是藏了殿试的相关机密?比如策论题目?”
这个猜测让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若殿试题目被泄露,那此次科举便会沦为笑柄,甚至可能引发朝堂震动。沈知府脸色惨白:“章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你所言,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无论如何,真相必须查明。” 李羽白沉声道,“凶手杀害王大人,夺走暗格中的东西,目的定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