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遭袭在集团公司内部造成了很大的震动。
客轮被炸事件尚未完结,又继而出现了这样的不幸,人们不禁要问:现在的集团公司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一路上总是有人要跟公司过不去?问题出在哪儿?
难道公司的警务人员对此毫无办法么?客轮被炸之后,已经说明圣岛的治安状况堪忧,警务人员是完全有理由百倍警惕的,在这样一次包括集团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在内、所有职员全体出动的集会上,负责警务的人员如果没有起码的防范意识,就不仅仅是失职的问题,而且是渎职了。
虽然事后报了警,但是圣岛警方的侦破能力和水平,从客轮被炸案件的办理中便已经初露端倪了,客轮被炸好几天过去了,圣岛警方只给南红集团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那就是这起案件很可能系黑社会团伙所为。至于疑犯系何人,何在,以及其他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则不得而知。
这次袭击者又跳海逃逸了,更难以及时破案了。
这次袭击事件让任耀先受了伤,从而使他思考了很多。外面的议论他是听到了的。像潘国忠、桂茂和尹常科这些从早就在南红集团打拼的老职工,甚至联名上书要求问责。任耀先心里清楚,如果说一定得有人为此事负责的话,恐怕任建春和黎建刚都难辞其咎,很长时间以来,他实际上已经把集团公司的主要事务交出去了,所以作为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的任建春确实负有领导和监管责任;至于黎建刚,作为集团公司的副手,按惯例遇到大事必须征得任建春的同意,他的责任相对小一些,何况他自己也一样受了伤。
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另外一个方面,任耀先认为自从南红集团撤离南美大陆以来,内部组织不力,从而致使人心涣散、状况频出,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不能全怪他们两个副手啊。
任建春来医务科看任耀先,对本次事件表示沉痛的反省,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说如果任耀先秉公追究责任,他愿意辞去副董事长一职。见他言辞诚恳,任耀先心里早已经原谅了他,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也许息事宁人是最紧要的。
任耀先说:“这件事我看就过去了,对我们既是经验,也是教训,你也不必请辞什么职务,我是信任你的,以后遇到事情倍加小心就是。”
任建春点点头,露出感激的神情。见任耀先虽然受了伤,但精神还不错,就趁机向他汇报了客轮被炸事件的一些新进展。
任耀先听了,知道近期不会有太大进展,顺便安慰了任建春几句。说:“我们初来圣岛,对岛上各方面的情况难以全面了解,不得不更多地倚靠当地警方,如果他们最终实在揪不出嫌犯来,我们也只能认了。”
任建春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来了,是游客,他们应该保障客人的安全,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所以如果到时候警方破不了此案,这个损失也不能由我们自己承担,我准备跟圣岛当局要求政府赔偿。”
任耀先说:“此议有道理。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提出政府赔偿,得经过这里的高等法院终审通过,我们哪有这样多的时间等啊?”
任建春说:“是的,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是否可以委派几个人留下来,专门准备打这个官司,或者委托当地的一些友好人士代理。”
任耀先说:“你说委托当地友好人士,这里有我们的友好人士么?”
任建春说:“是这样,据我了解,确实有一些人曾经与我们集团往来过,他们多数是从新西兰移居过来的。”
任耀先说:“这件事你看着办吧,往坏处着想,往好处努力,能挽回多大损失就挽回多大损失。”
任建春走后,任耀先不知为什么回忆起任开雷讲过的一些事情,那些被认为是得了幻觉症以来所讲过的事情。包括任夫人的预言,以及昨天任开雷找他时所提及的关于张潇月的情况,现在看来,不能不说有一定道理。
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呢?
有些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想一想了。
任耀先找到任开雷,再次了解他在葬礼之前所说张潇月的一些情况。
他让人预备了一杯茶,搬了椅子在自己床边,又把自己的后背垫高了一些,使上半身呈前仰后倾的姿势,这样可以与任开雷面对面。
任开雷觉得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对等的跟他讨论一个严肃的话题。他将自己的一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和思考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并特别强调了这次袭击的性质。
在任开雷看来,葬礼上的袭击是一种赤裸裸的谋杀,除此之外,他不认为还会有另外的解释。
“哦,那么理由呢?”任耀先问道。
“感觉。”任开雷回答说。
“你是说你仅凭感觉就给出了这样的结论?”任耀先艰难地摇摇头,“这个我不能赞同,我以前对你说过的,我们说话做事,总是要看能不能拿到桌面上来,你想让人信服,就得有铁一样的事实摆在那儿,谁也没有办法推翻。”
对这样的一个结果,任开雷并没有感到懊丧。
父亲肯拿出专门的时间听他讲述自己的理由,已经很难得了,不能指望他一下子就能全盘接受自己的观点,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这使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另外让他感到高兴的是,父亲的伤不重,疗养几天就可以痊愈,他甚至极端地想,假如通过这样一次有惊无险的袭击事件,能让父亲的头脑更清醒一些,也不失为一种意外的收获。
当时的混乱并没有吓倒他,他反而异常镇定,因为他已经有所预感,感到有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袭击开始的时候只是他的预感被证实的时候。当时他所站立的位置似乎不是那帮蒙面歹徒要袭击的首要方向,他在整个袭击事件过程中除了关心父亲之外,另外还在关心两个人,那就是瑞娜和张潇月。
父亲受了伤,看得出没有伤及要害,他伸手捂住的是右腿膝盖以下的位置,说明他的小腿受了伤。他就势躺下来,这样可以使自己免受第二次的伤害。
任开雷稍稍放心下来,又去看瑞娜和张潇月。
瑞娜和张潇月的位置实际上是很接近的,所以他可以同时看到两个人。
张潇月看似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她在袭击事件中的表现跟其他人一样,本能地惊叫、然后趴在地上,用手抱住头。但是任开雷还是捕捉到了一点可疑之处:那就是她趴下的时间要比瑞娜早一秒钟。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任开雷决定找张潇月谈谈。
张潇月的卧室兼办公室与叔叔隔了一个门,任开雷过去的时候,张潇月并不在房间里,任开雷就去了叔叔的办公室,结果在这里看到张潇月。叔叔正在跟黎建刚副总经理议事,张潇月则在一边记录着。她今天同样没有穿“西红柿”——她已经很久不穿“西红柿”了——蓝灰牛仔裤和苹果色绿无袖上装,头发像圣岛年轻女子那样从后面打了一个髻。可能没有想到任开雷会在这儿出现,她微微露出吃惊的神情。
叔叔招呼道:“喂,开雷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事找我?”
黎建刚也抬起头来,朝他笑笑。
任开雷说:“不,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她的。”
他伸手指了指张潇月。
叔叔说:“哟,是找七妮呀,好,你们有什么话要说,自己去说吧。”
张潇月带任开雷到了自己的房间,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如果本小姐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去你那儿,我可是被下了逐客令的。”
任开雷说:“张潇月,我也用不着绕弯子了,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昨天蓝牙度的枪击事件是怎么回事?”
张潇月说:“你这是什么话?找我了解?开玩笑,我又不是警察,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任开雷说:“知道不知道,你心里最清楚,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张潇月说:“任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任开雷说:“我也不明白,既然敢于做,为什么就不敢于承认呢?是不是见不得人呢?”
张潇月说:“任先生,我一点都不觉得我们这样的交谈有任何意义。”
任开雷说:“那好吧,谅你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我警告你,总有一天你的狐狸尾巴要被我捉住的。”
张潇月说:“但愿你有那个本事!”
她在心里想,哼,不要太神气,你能活到那一天么?
任开雷气乎乎地回到自己房间,给瑞娜打了一通电话,要她马上来一下。瑞娜问他能不能迟一点再过来,现在正好有点忙,要给董事长换药。任开雷想了想说,好吧,等你忙完了就过来吧。
瑞娜过了很长时间才来,她没有对任开雷说自己刚刚又去了任建春那儿。她看到任开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正在小憩,瑞娜心里忍不住又计算起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她真想替他阻止那行将莅临的厄运。
“我去找张潇月了。”任开雷看着她说。
瑞娜说:“唉,找了不如不找,有百弊而无一益啊。”
任开雷说:“何以见得?”
瑞娜说:“找了只能惹来麻烦……人家以后会更加提防你呀。”
任开雷说:“可是,难道我们真的只能是待宰的羔羊么?除了纵容,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么?”
瑞娜说:“不是纵容,是斗智斗勇。”
任开雷说:“人家都对你射击了,还斗什么智斗什么勇!”
瑞娜说:“开雷,你不知道他们多么强大……多么可怕,一切都设计好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被绑架了,都成了人质,如果有人敢于……就等于牺牲所有的人质。”
“绑架?人质?”任开雷说:“谁绑架,为什么绑架?”
瑞娜说:“求求你了,开雷,如果你还爱我,就不要再逼我了好么!”
她不想再让任开雷去承担任何风险,她只想与任开雷朝夕相处,想占尽他每一秒时光,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就是任建春极力想阻止她的原因么?
爱上任开雷,将是一场恶梦。
她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却无力阻止,更糟的是,在不久之后,她或许必须亲手了断他的性命。
非得这么做么?
难道天地之大,就没有他们两人的容身之处?
任开雷点点头,喃喃道:“我想听你的,可是我也需要时间啊。”
此时的他,是无奈、是困惑的。
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被绑架了!瑞娜的话言犹在耳。
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