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了,大约从登上圣潞西岛以来,张潇月便褪去了那一身西红柿套裙,经常换穿其他样式的服装。但是今天那身西红柿套裙又出现了,光线很好,任开雷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就是张潇月。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他觉得看上去有些熟悉,但是两个人的身影一拐就消失在半山腰一片树丛之中了。
圣·安德鲁山任开雷现在已经更近了。上山的路不止一条,任开雷想了想,选了一条羊肠小道,这样可以少走一些路,径直到达山腰的位置。不过山腰很快就到了,难题却出现了:这条小道的终点就是这里了,而要到达那片树丛是不可能的了,他所在的位置和那片树丛之间正好隔着一截悬崖,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自认倒霉,只好原路折回,然后沿着另外一条小道往山上走。
这是一条很费力的山间小路。如果刚才那身西红柿套裙的主人确定是张潇月的话,任开雷就会感到相当困惑:她何以对圣·安德鲁山的环境如此熟悉呢?从她刚才走路的轻松模样来看,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啊,好像对这儿的每一寸土都了若指掌似的。
圣·安德鲁山为什么藏有如此多的谜呢?
树丛中什么也没有。除了几只不入流的杂色鸟儿。这片树丛主要是一片灌木,横七竖八的长着一些又矮又弯的松树,到处是荆棘,还有从未见过的野山蜂飞来飞去。四面看看,也就是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穿过这片树丛,再往上就是瘦骨嶙峋的山石了,光秃秃的,在阳光下斑驳陆离。
从这儿可以一直看到山下,任开雷回头看了看,马上就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了——张潇月已经下了山,他们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两公里左右,他看见那套西红柿套裙一闪一闪地接近了滨海路。
任开雷连忙下山,想追上她。走到半路感到哪里不对劲,突然又想起来张潇月是一个人下了山——她身边的那个人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相信其中必有隐情。
任开雷决定再上山看看。等他将要走到树丛的尽头时,在一块十几米见方的草甸上,发现了赵靓茗。赵靓茗静静躺在那儿,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任开雷已经很清楚她绝非是睡着了的,她一定是休克了。眼前立刻跳出三个字:致幻剂!一定是张潇月给她注射了这种东西,才把她领到这儿来的。
他走过去靠近赵靓茗,把她扶起来,同时大声喊她的名字,但是赵靓茗没有丝毫反应,浑身上下软软的,像是被抽调了脊椎骨一样。她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看一下瞳孔,已经有了放大的迹象。从任开雷看见她们到现在,不过一二个小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她就昏迷成这个样子,或许除了致幻剂以外,张潇月还给她注入了其他成分。她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让她死。如果注射的剂量足够大,时间久了得不到救治,她无疑将死在这儿,暴尸荒野。
任开雷虽然很看不起赵靓茗,也曾诅咒过她(包括她可怜的父亲),但是他并不希望她死于非命,而且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她这么年轻,她将有自己的幸福人生。必须及时施救,一来挽救她的生命,二来让她亲口说出张潇月的名字——那样的话,张潇月就死定了。
他马上给医务科和警务科打了电话,通知了这边的情况,要他们火速前来。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来了五六个人,其中居然还有瑞娜。瑞娜神情木讷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他,她简单给赵靓茗测量了体温、血压等,然后指挥其他人将她抬下山去。任开雷以为他们会带他一起走,可是他们只顾赵靓茗了,没有怎么理会他。
这样,等他回到饭店,到医务科了解赵靓茗的情况时,得知赵靓茗已经脱离了危险,恢复了部分意识。他猜得没有错,有人给她的血管里注射了氯胺酮和胰岛素,幸亏发现及时、抢救及时,不然即使救过来,恐怕也会成为植物人。他进一步询问是谁把赵靓茗带去圣·安德鲁山的时候,得到的回答让他的心凉了半截:赵靓茗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了医务科的病床上,更不必说是谁带她离开饭店以及上圣·安德鲁山的了。
瑞娜在医务科,但是没有理会他。
再看时,她靛蓝色的眼睛里俨然有湿润的意思。
任开雷觉得自己那样对瑞娜,似乎是有些过分了。瑞娜的处境,说不定并不好,她对一些事情的缄默,说不定有她的考虑。她的缄默不一定表示她不想说,或许表示她不能说。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她呢?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她也会有自己的苦衷呢?他有点恨自己太鲁莽、太草率了。
本来想通过赵靓茗的揭发剥掉张潇月的画皮,打击她的嚣张气焰,即使做不到惩治首恶,至少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谁想到跟前几天巫玉芬所遇到的情形一样,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任开雷懊丧之极。
好了,既然瑞娜不理他,他又无事可做,不愿意呆在房间里看圣岛的电影或者新闻,只好在饭店里外闲逛一气。由于心情不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心思搭理,大家都在猜他是怎么了,猜来猜去,自然的联想到是他那刚刚萌芽的恋情,因为只要有人提起美丽的瑞娜,他就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然后静静躲到一边去。
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他不开口,大家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他不是不久才开始和南红王家的那拉美姑娘恋爱的么?怎么会这么快又分了?
不过稍有经验的人说,看他的样子,好像事情还没有过去呐。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个结论。
好几天没出现的艾琴恰逢其时现身了。她一改过去潇洒的模样,忐忑地偷觑着在一旁的任开雷,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停住。
“嗯哼,开雷,那天的事……”
“你不要再提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不想再谈那天的事。
也不愿再想起瑞娜,她已经不理会自己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
“噢……”她再试着追问,“你那个拉美女护士呢?”
“她应该正在工作吧,在医务科,要不就在我叔叔那边。”他这时想或许瑞娜离开才是正确的,他们的隔膜不是轻易能消除的。想强迫自己接受这一点,可是现在他竟越来越后悔自己当时对瑞娜的态度。
人人都是有自尊的,何况是美丽的瑞娜!
“闹别扭了吧?”艾琴看来放心点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故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呃……我和她总归还是不怎么熟,比不上我跟巫玉芬……不知道怎么搞的!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来的。”
“那就好。”艾琴松了口气。
“好什么?”任开雷说。
“瑞娜离开你身边,你不是等于重获自由了么?”艾琴笑嘻嘻地说。
“哦,忘记告诉你了,我说瑞娜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指的是她可能不会再爱我了,不过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我帮忙,她一会儿还要来找我呐。”任开雷无非想吓一吓她,让她赶紧离开。
“啊,是么,那好,我有事先走了,有空咱们再聊啊。”她一想起那天的景象就禁不住有一点后怕,瑞娜不会和她理论什么的,那就只剩下“真性情”发作了,进行“武器的批判”。不过若是与瑞娜比武,她无论如何也是得甘拜下风的。
终于没人吵他了。任开雷这才叹了口气,暗暗把流到嘴角的泪水吞下去。
为什么偏偏忘不了她?不许再想她,不许再想……
坚决不许再想她了。
这句话他拚命的告诉自己,可是脑子总不争气,还是一个劲想她。他不懂,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
他在外面逛了半天,又返回饭店,不想去巫玉芬那儿,也不能去找艾琴。于是先后去了舞厅、酒吧、保健房,试着与其他女人跳舞、唱歌、喝酒。可是总心不在焉,而且没有人可以让他满意。
他总是无法自己的拿她们和瑞娜相比较,想来她是如此的迷人,她的美是独一无二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比得上她啊!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也会在想他,或者以后她会偶尔想起自己么?
更重要的是,她会和另一个男人共渡爱河么?
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猜测。
如果他能一直强化对她的不满,事情就简单多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劳燕分飞各奔西东了。可是只过了一天,他便无法继续保持对她的不满,心中反而不得不承认当时自己一点都不理智。
这样,到了晚上,他又一个人溜了出来,到了滨海路。漫无目的,心情慵懒,感觉自己好可怜。仿佛没有瑞娜,就没有了世界似的。曾经以为母亲是他的一切,曾经不敢设想失去母亲的日子。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母亲不在身边了,他虽然悲伤但不绝望,而失去瑞娜的担忧却带给他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就是所谓的冤家呐?
头戴繁星,漫步海边,人是孤单的,而心更是寂寞。
“如果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你愿意再回到我身边来么?”他对着灰黯的天空独白,把滨海路当成自己的舞台,呼唤瑞娜的名字。
嘎旗树枝叶飒飒作响,权当瑞娜的回音吧。
一会儿又笑自己的荒唐,叫声再大,她怎么可能听得到?
而他不知道那一双靛蓝眼眸一直跟随着他,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瑞娜见他傍晚又要外出,知道任开雷心中郁闷,无法排解,真担心他会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一天没有搭理他,也是想故意气气他,好让他知道她并非撵也撵不走。他太天真了,居然以为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真相之后就可以扭转乾坤,可是这怎么可能呐!但是她不能告诉他,说此时整个南红号,整个南红集团都已不再是他想像中的样子。他不可能有所作为,而只能粉身碎骨。何必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他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但是又不可长时间不理会他,否则真有可能做出傻事来。那时,就是有心救他也来不及了。
在他们眼中,他只是小小一卒。
只要他一发作,他们便会马上让他消失。
这一切,如何告诉他呢?
由于不放心,所以从他出了饭店开始就跟在他后面。海风轻拂,却是最好的止痛剂,走在海风里,一切都不必计较了。就算只是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或是想像他在前面着急的模样,她也会跟着微笑。
他以为自己是孤单的,甚至想,如果瑞娜此时在身边该有多好呀。
天上传来雷声。很远的雷声,不知是否预告着天气即将转变。雷声惊扰了在外散步的人们,他们开始往回返,然而任开雷却毫不在乎地继续前行,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走了多久,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也就走了多久,直到她再也看不下去,才追上他。
“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瑞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入他耳里,他怀疑又是幻觉重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转身看她。
“是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会马上离开……”
“等等。”他抓住她,“你真的不再理我了么?”
“不会。”她说得简短,无法告诉他,她的心无所不在。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任开雷瞅着她,天色向晚,已经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心里到底怎么想。
他还是没有把握。
“先说说你自己吧!你还生我的气么?”靛蓝眼眸里除了不安,还有想靠近他的渴望。
“我不知道,我只是受不了了,我不停地想你……我的心里真的不能没有你呀,瑞娜!你不要再惩罚我了,好不好?”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在哀求她,可是他忍不住,他不要她走。
“开雷,明明就是你在折磨我,你实在……”她叹口气,扑进他的怀里。“告诉我,你有多恨我?”
她从来没有刺探过他的心,她不想那么做,光感觉就可以了,她只想要真正用心去认识他。
但是她却搞砸了。
任开雷一脸委屈,瞅着她,“我……只是想忘掉你,可是办不到啊。”
“那么,你找到你喜欢的女人了么?”
天哪,连这个她居然也知道。
“我仔细想过了,对其他女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我会拿你来跟她们比较,而她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我才知道,自己愚蠢到什么地步。”他抱紧瑞娜,“我们还有机会么?”
“你愿意给我们机会么?”她把问题丢回给他,在这个时空拥有决定权的是他。
任开雷想了一会,了解她的意思了。
他眉开眼笑,“瑞娜,你就是离不开我,对不对?”
瑞娜凝望着他,冰冻的脸也跟着他的笑容逐渐融化。
她笑着给了他浓情的一吻,让他品尝她心中的甜美滋味。
任开雷欣喜若狂,拼命睁大眼睛,想好好看看瑞娜。他大睁着眼睛,却没有往瑞娜脸上看,却看向了瑞娜的身后。
瑞娜正疑惑间,听到任开雷“啊!”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