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周茂才捻着颌下胡须,目光在李羽白和仵作张老栓之间来回扫视。他为官五年,深知仵作检验虽糙,却从未有人敢在命案现场公然质疑,更何况是个衣衫褴褛的穷秀才。
“李秀才,” 周茂才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张仵作验尸三十年,岂会出错?你若拿不出实证,便是扰乱公堂,按律当罚!”
张老栓更是气得山羊胡直抖,指着李羽白怒斥:“黄口小儿懂什么验尸!王氏口鼻有泥沙,尸身青紫,分明是溺水而亡,难不成你还能指鹿为马?”
围观的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觉得李羽白是饿疯了想博眼球,也有人想起他平日苦读的名声,暗暗替他捏把汗。
李羽白却面不改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仵作检验只看表象,未察肌理。溺水者虽口鼻有泥沙,却不会有这般颈间瘀痕;若真是自尽,指甲缝中又怎会嵌着他人皮屑?”
他说着,俯身指向女尸脖颈,“大人请看,此处青痕呈半月形,乃手指按压所致,绝非溺水自然形成。再看她指甲,缝中皮屑颜色较深,与王氏自身肤色不符,定是与人搏斗时所留。”
周茂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女尸颈间隐约有几道青痕,只是被湿发遮挡,方才未曾细看。他心中一动,对张老栓道:“张仵作,你且上前查验!”
张老栓不情愿地蹲下身,用枯枝拨开女尸头发,又掰开她的手指,脸色渐渐变了。他嘟囔着:“许是落水时被树枝刮到,皮屑也未必是他人的……”
“非也。” 李羽白摇头,“溺水者挣扎时多抓挠水面,指尖应是泥沙而非皮屑。且颈间瘀痕深浅不一,分明是生前被人扼住咽喉,窒息后再抛入井中!”
“你胡说!” 张老栓急得跳脚,“若真是窒息而亡,怎会口鼻有泥沙?”
“这便是凶手的狡诈之处。” 李羽白沉声解释,“凶手先扼死王氏,再将她抛入井中,井水灌入口鼻,自然会残留泥沙,以此伪装自尽假象。大人若不信,可借民宅一口铁锅,生火烧水,取糯米一升,便能验证我的判断。”
周茂才虽半信半疑,但见李羽白说得有条有理,又确实发现了疑点,便吩咐衙役:“速去附近民家借铁锅糯米!”
不多时,衙役便扛着一口黑铁锅回来,村里的里正也捧着一升糯米赶来。众人跟着来到附近一户农家,李羽白亲自生火,待水煮沸后,将糯米倒入锅中。
“大人,” 他一边搅拌糯米,一边说道,“溺水而亡者,肺腑之中必有积水,且水中毒物会渗入肌理;若是死后抛尸,虽口鼻有泥沙,体内却无溺水之征。糯米性黏,遇毒则变,若王氏体内有毒,煮熟的糯米便会发黑发苦。”
张老栓在一旁冷笑:“简直是无稽之谈!糯米怎会验毒?”
李羽白不与他争辩,待糯米煮得软烂,他用干净的竹筷挑出一团,放在白瓷碗中,又取出随身带的小刀 —— 这是原主李羽白用来削笔的 —— 在女尸指尖轻轻划开一道小口,将糯米敷在伤口上。
众人屏息凝视,只见那白糯的米团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原本清香的气味也透出一丝苦涩。
“变黑了!真的变黑了!” 围观的百姓惊呼起来。
张老栓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周茂才也惊得站起身,指着米团道:“这…… 这便是有毒的征兆?”
“正是。” 李羽白点头,“王氏并非溺水身亡,而是先中了毒,被人扼住咽喉窒息后抛入井中。这毒剂量不大,不足以立刻致死,却能让她无力反抗,凶手正是借此得手。”
他顿了顿,又道:“大人可即刻传讯王氏的丈夫。据生员所知,王氏丈夫近日因赌博输光家产,与王氏屡屡争吵,昨日还有村民见他对王氏拳脚相加。”
周茂才此刻已全然相信李羽白的判断,当即吩咐衙役:“速去捉拿王氏丈夫刘三!”
衙役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一个衣衫不整、面带惊慌的汉子押了过来。刘三一见地上的女尸,顿时瘫软在地,口中连连喊冤。
“大人饶命!小人没有杀妻啊!”
李羽白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刘三,你妻子颈间瘀痕与你手指大小吻合,指甲缝中皮屑经糯米检验,与你手腕处新添的抓痕相符。你赌博输钱,逼妻子变卖嫁妆,妻子不从,你便下毒扼颈,再抛尸井中,还敢狡辩?”
刘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手腕 —— 那里果然有几道新鲜的抓痕。他看着眼前的秀才,又看了看碗中发黑的糯米,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大人,小人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案情水落石出,围观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纷纷称赞李羽白聪慧过人。周茂才也对他刮目相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秀才真是奇才!若不是你,王氏便要含冤九泉了。”
李羽白拱手道:“大人过奖,生员只是不忍死者蒙冤。如今虽擒获凶手,但王氏所中之毒尚未查明来源,还需拷问刘三,追查毒物去向,以免再有他人受害。”
周茂才连连点头:“所言极是!张仵作,你随我回县衙审讯刘三,务必查清毒物来源!”
张老栓脸色羞愧,低着头应了声 “是”,看李羽白的眼神中少了几分不屑,多了几分敬畏。
人群散去时,里正捧着半袋糙米和几个麦饼递给李羽白:“李秀才,这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若不是你,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李羽白接过粮食,心中一暖。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一无所有,此刻却因一桩命案,得到了乡邻的认可。他看着手中的麦饼,又想起现代法医的职责,心中更加坚定了信念 —— 既然天意让他来到南宋,他便要用自己的知识,洗尽世间冤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皂衣、面色阴鸷的汉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李羽白认出,这是县衙的县尉赵虎,平日里与张仵作交往甚密,为人跋扈。
“李秀才倒是好本事,” 赵虎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连仵作的活都敢抢,怕是不满足于做个秀才吧?”
李羽白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今日锋芒毕露,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忌惮。他淡淡一笑,拱手道:“县尉大人说笑了,生员只是尽己所能,为死者辩冤罢了。”
赵虎冷哼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中的寒意,让李羽白明白,他在南宋的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但他并不畏惧。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小小的法医徽章 —— 这是他穿越时唯一带来的东西,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在提醒他,无论身处哪个时代,追寻真相、守护正义,都是他不变的使命。
揣着麦饼和糙米,李羽白回到了破庙。夜幕降临,寒风依旧,他却觉得心中暖意融融。他点燃一堆干草取暖,咬了一口麦饼,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 科举在即,只有考取功名,才能拥有更大的权力,去改变这个时代司法的弊端,让更多的冤魂得以昭雪。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井中女尸案,不仅让他在晋陵县声名鹊起,也为他日后的命运,埋下了意想不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