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和晓雯朝夕相依相伴，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一九七八年的春节。春节本来就是山里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我家今年又娶了儿媳妇，添人进口，所以爸妈对这个春节格外重视，早早就开如准备过年的东西。爸通过农村的亲戚找到一个山里的猎人，从他那里买了两对野鸡，十斤狍子肉，以前过年从来没有这么奢侈。
晓雯知道了这事以后，说道：“爸，咱家是普通人家，不怎么宽绰，不要因为我在家过年花钱太多。”
爸说：“这些山货你以前可能没吃过，买点儿让你尝尝。”
弟弟少明和二妹妹玉英从农村回来以后，晓雯便带他们上街，给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腊月二十三，晓雯换上了一套我穿过的工作服和妈一起打扫室内外卫生。买年货时，她让我陪她上街，需要什么让我选，她付钱。从镇里回来时我们买了满满一篮子年货，有冻柿子、冻梨、糖果、鞭炮、烟花。
年三十早晨我和少明一起在院子里立起了灯笼杆，挂上了灯笼，然后贴春联，贴福字。晓雯和妈一起烀猪肉，炸各种点心。
中午，晓雯和我回到我们的房间，我们躺在炕上休息时晓雯问我：“少杰，这里过年都有什么规矩？”
“文革之前过年时规矩和讲究很多，文革期间让过革命化春节，就没有那么多事了。现在咱家只有一个规矩没改，就是吃年夜之前，准备一个供桌，摆上祖先的牌位，然后再摆上供品，点上香和蜡烛，全家人按长幼排序，长辈在前，小辈在后，向祖先的牌位磕头。你不参加这个仪式，我估计爸妈也不会怪你。”
“还有别的吗？”晓雯问。
“还有，就是明天早晨要给爸妈拜年。我小时候，大年初一早晨爸和妈坐在炕头上，我们在炕上一边说‘爸、妈，过年好！’，一边磕头。磕完头，爸给我们每人一个红包，里面一般是一块钱。我们大了以后，只说‘爸、妈，过年好！’，不磕头了。”
“就这些了？”晓雯问。
“就这些了！”我说。
吃年夜饭之前，爸果然又搬来供桌。摆上祖先牌位和供品之后，妈找来几个棉垫子，放在地上。爸妈什么也没说，先跪下了。我和少明、玉英跪在了爸妈的身后，晓雯见我们跪下了，马上也在我身边跪下。爸回头看看晓雯，说道：“你就不用了。”
“我是陈家的儿媳妇，祭拜祖先我也应该参加。”晓雯说。
我们和爸妈一起给祖先牌位磕了三个头之后，开始吃年夜饭。见满桌子菜，少明说：“今年过年菜真多，还有山珍野味。”
“你们借你嫂子的光。”妈说。
“嫂子，以后年年你都和我们一起过年，我们好借光解解馋。”玉英说。
“我也是陈家的人了，以后当然要和你们一起过年了。”晓雯拿起酒瓶给爸和妈各倒了一杯酒，也给我倒了一杯。她要给少明倒酒，少明接过酒瓶，自己倒了一杯。玉英倒了一杯饮料。晓雯也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然后端着酒杯说：“祝爸妈健康长寿，全家幸福安康。”说完，和大家一起喝了一大口酒。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吃完年夜饭，晓雯又和大家一起吃冻梨和冻柿子。她说：“这些东西我在北京过年时从来都没吃过。”
吃过冻梨和冻柿子，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包饺子。听到外边响起鞭炮声，晓雯与我和少明一起到外面放鞭炮和烟花。然后又和妈一起煮饺子。
吃过饺子，我和晓雯与少明、玉英玩起了扑克，爸妈因为年纪大了，听到外面没有鞭炮声就休息了。剩下我们四个人也没有守岁到天亮，玩了一会儿扑克，我和晓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由于晚上妈常常到我和晓雯的房间给炉子添煤，所以屋子里非常暖和。
进了被窝我和晓雯又抱在了一起，自然先是一番亲热。过后，晓雯说：“这是我过的最快乐的一次春节。”
“我家年年过年都这样。”我说。“想着点，明天早晨到爸妈的房间，要先给爸妈拜年。”
“明天早晨需要早起帮妈做饭吗？”晓雯问。
“明天早晨吃饺子，有现成的，你放心地睡吧。”我说。“记住，今天夜里不能关灯，明天和后天不要扫地，也不要扫院子。”
“为什么？”晓雯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是这两天扫地会把财气扫走，至于为什么不能关灯我就不清楚了。”
“这几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要随时提醒我。”
“你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做错了什么，爸妈也不会怪你。”
“还是不出错好。”晓雯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你家来了，就得遵守你家的规矩。”
我们相拥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一阵鞭炮声把我和晓雯从睡梦中惊醒。晓雯问：“今天早晨怎么还放鞭炮？”
“大年初一吃早饭之前也要放鞭炮。”我说。“你先躺着，等我把炉子点着，屋子烧热了你再起床。”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晓雯说。“还能让妈把饺子送到被窝里？”
我们穿好了衣服，一起来到父母的房间，一进门晓雯朝坐在炕上的爸妈鞠了一个躬，同时说道：“爸、妈，过年好！”这让我非常被动，急忙也向爸妈鞠了一躬。
这时少明和玉英也向我和晓雯拜年：“哥，嫂子，过年好！”
爸拿出一个红包交给晓雯。晓雯打开红包一看，里面是十张十元的人民币。”
少明说：“知道鞠躬给一百元钱，我也鞠躬好了。”
“给你和玉英多少钱？”晓雯问。
“我们俩每人十元。”玉英说。
晓雯从爸给的红包中数出八张交给爸爸，说：“都是一样的儿女，给他们多少，我们也要多少。”然后她把剩下的两张十元钞票分别给了少明和玉英。“你哥也没说你们会给我们俩拜年，我也没有准备，多少就这么点意思。”
少明和玉英不好意思接。我说：“你们俩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多少钱，你嫂子这点意思，你们就收下吧！”
弟弟和妹妹这才接过晓雯递过去的钱。然后晓雯又与我和少明一起到外面放鞭炮，接着全家人又一起吃饺子。
吃过早饭，我和晓雯并没有回到我们的房间，和少明、玉英一起玩扑克，陪爸妈聊天。晓雯问：“为什么大妹妹不回来拜年？”
妈说：“今天她要给公公婆婆拜年，明天才能回娘家。要是你的父母住得近，明天你和少杰也应该去给你父母拜年。”
听了妈的话，晓雯怅然若失，看样子她有点想家了。我马上安慰道：“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去北京给你父母拜年。”
妈非常遗憾地说：“我和你爸连长春都没去过，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北京会会亲家和亲家母。”
“妈，你老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老实现这个愿望。”晓雯说。“以后等我和少杰有了钱，我不但带你和爸去北京，还要带你们去全国各地旅游。”
不仅爸妈，连我都认为晓雯是在安慰妈。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能有闲钱全家到各地旅游。
春节过后，邮递员送来一封从晓雯家寄来的信，奇怪的是收信人不是晓雯，而是我。我把信拆开，和晓雯一起看了起来。信是晓雯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岳母写的：
少杰：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写信给你。晓雯去了你家以后，有两件事一直让我放心不下：
一是不知你和晓雯是否领了结婚证。没领证，就是非法同居，被派出所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也落不了户口。如果还没登记，希望你和晓雯赶紧补办手续。
二是我担心晓雯一去不返。现在你们木已成舟，我和她爸不会再和她计较，只希望她能按时回来上班。如果滞留不归，单位会将她除名。没了工作，她会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当家庭妇女，这样的话，她这一生就彻底毁了。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晓雯落个这样的下场。希望你劝劝晓雯按时回来上班，我想她会听你的话的。
晓雯的爸爸还在为晓雯目无尊长耿耿于怀，不可能马上帮她办理工作调动的事，这事只能等到他气消了再说，你们暂时克服一下两地分居的困难。
少杰，晓雯不顾一切投奔你，希望你一定要善待她。
岳母 字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晓雯妈妈的无奈和对晓雯的关爱。我问晓雯：“你妈妈为什么不给你写信？”
“生我的气了。”晓雯说。
“我马上写回信，让老人家放心。”我找出纸笔，可是开头的称呼把我难住了，我对晓雯说：“不知道你妈妈是不是认可我这个女婿。”
“不管我妈妈认不认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现在你已经是她的女婿了。”晓雯说。
“开头我是称她‘岳母大人’还是‘妈妈’呢？”
“你看着办。”晓雯说。“你觉得怎么写合适，就是怎么写。”
“我觉得对老人家还是尊敬一些好。”于是我开始给岳母写回信：
岳母大人：
您好！
您老所担心的两件事，前一件没有发生，后一件不会发生。晓雯到我家以后，我们就去登了记，领了结婚证，举办了婚礼。我家的很多亲朋好友参加了婚礼，可以说晓雯是明媒正娶到我家的，到场的亲友可以作证，不会有人耻笑我们，派出所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假期结束后，我保证晓雯一定会按时回去工作，这一点请您老人家放心。
我父母对晓雯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疼爱。让晓雯幸福快乐，是我一生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一点也请您老放心。
祝二老
身体健康！
少杰
写到这里，我问晓雯：“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有什么话我回去再跟妈妈说。”晓雯说。“有了你这封信，我估计妈妈也会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