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玄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但没睡。
他的手指还搭在胡三姑的脉上,微弱的跳动传来,他知道她还活着。
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桌角那盏熄灭的油灯上。
他记得自己吹了灯,可现在灯罩歪了半边。
他没动,也没睁眼。
屋外有脚步声,不止一个,踩在泥地上,很轻,却一直停在他家门口。
他听出其中一个是王母。
昨夜她跪在门口求他救女儿,声音撕哑,那时他还抱着胡三姑进门,腿软得站不稳,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知道,村里人看见了——看见他抱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回来,鞋底都磨穿了,走路一瘸一拐。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推。
林青玄睁开眼,喉咙干得发疼。
他慢慢起身,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打晃,他扶着墙到了门边,手握住门把时顿了一下,才拉开。
王母站在最前面,手里抱着一个蓝布包。
她身后是几个村民,李二狗也在,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没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了。
王母上前一步,把布包递过来。
“林师傅……这是我们凑的一点钱。”
她的声音有点抖,但没低头,“您别嫌少。我们知道您不是为了钱才管这事的。”
林青玄没接。
他看着那个布包,边缘已经磨得起毛,打了三个结才系紧。
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一块两块的零钱,有些还带着汗味和泥土。
“你们为什么信我?”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们昨天还说我招灾引祸,说我害了王家。”
李二狗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皱纹很深。
“我们看得到。”
他说得很慢,“昨晚你回来的时候,抱着三姑小姐,膝盖都快弯到地上了,你还撑着。骗子不会这样。”
旁边一个老妇人抹了把脸,“我家老头子说,能为别人拼到这种地步的人,不会是坏人。”
林青玄低下头,他的手开始抖,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伤,是他很久没碰到这样的东西了。
信任。
他伸出手,接过那个布包,布料很旧,摸起来粗糙。
他捏了捏,里面的钱不多,大概三四百块,还有几枚硬币在里面叮当响。
“我会把事做完。”
他只说了这一句。
王母忽然哭了。
她没出声,只是肩膀猛地颤了一下,眼泪直接掉在地上。
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是怕被人看见。
其他人也陆续离开,没人多说话。
他们走过泥路,背影一个个消失在村道拐角。
林青玄关上门,反手靠在门板上。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声音。
他走到桌前,把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结。
纸币叠得整整齐齐,有些用胶带粘过,有些沾着菜叶和灰尘。
一枚五角硬币上还留着牙印,像是小孩咬的。
他没数,直接把红纸拿出来,把钱重新包好。
动作很慢,但他没停下。
包好后,他把这包钱塞进贴胸的口袋里,压在罗盘下面。
然后他走到床边,看着胡三姑的脸。
她还是闭着眼,呼吸平稳了些。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温度回来了。
“他们把命押在我身上了。”
他低声说,“你说我还能躲吗?”
他转身走到墙角的木箱前,蹲下,打开盖子。
里面是父亲留下的旧帆布包,灰扑扑的,边角都开了线。
他拿了出来,拍了拍灰尘,放在桌上。
他开始收拾东西。
先把罗盘检查一遍,指针转动正常。
黄符少了四张,他从抽屉里补上新的,叠好放进左衣袋。
铜铃挂在腰上,他用手擦了擦,金属表面露出原本的颜色。
桃木剑倒在地上,他弯腰捡起。
剑柄的布条松了,他重新缠了一遍,打了死结。
符纸被血浸过的地方已经变黑,他撕下来,换上一张新的。
做完这些,他站在屋中央,环视一圈。
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本旧书。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符画,是他十岁时画的。
他走过去,取下那幅画,卷起来,塞进帆布包。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胡三姑,她睫毛动了一下,但没醒。
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停了几秒,然后拉开门,走出去,反手关门。
阳光照在脸上,他眯了一下眼。
村口的小路通向镇上,要走两个钟头。
他迈开步子,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左腿旧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没停。
走出十来米,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一个馒头。
“林哥哥!”
小孩跑过来,把馒头塞进他手里,“我妈说你还没吃早饭。”
林青玄低头看着那个馒头,白面的,热乎的。
他想说谢谢,但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孩转身跑了,边跑边挥手。
他握紧馒头,继续往前走。
路过王家门口时,他看见王母站在院里,手里端着水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也点头。
走到村口大槐树下,李二狗坐在石头上抽烟。
看到他来了,站起身,把手里的烟掐灭,扔进土里踩了踩。
“去镇上?”
他问。
“嗯。”
“买啥?”
“法器。”
李二狗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块钱,递过来。
“加个零头,路上喝口水。”
林青玄没推,接过,放进贴胸的口袋里。
“等我回来。”
他说。
李二狗点点头,坐回石头上。
林青玄继续走。
山路蜿蜒,阳光洒在肩上。
他摸了摸胸前的布包,确认还在。
走到半山腰,他停下来喘口气。
回头望去,村子藏在雾里,只能看见几缕炊烟升起。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伤痕。
那是赵黑虎留下的,皮肉翻着,已经开始结痂。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安魂符,撕下一角,贴在伤口上。
凉意传来,疼痛减轻了一些。
他把剩下的符纸收好,准备下山。
山路上有车辙印,是张铁柱的挖掘机留下的。
他顺着车辙往下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走到山脚岔路口,他看见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停在路边。
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戴着草帽,正往车斗里搬竹筐。
“去镇上不?”
男人问他。
“去。”
“上来吧,顺路。”
林青玄没客气,爬上车斗,坐在竹筐边上。
车子发动,颠簸着往前开。
风吹在脸上,带着泥土味。
他靠着车帮,闭上眼,手一直按在胸前的布包上。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噔咯噔的响。
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风水师不是神仙,是守门人。”
“门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只要你在,就不能让门打开。”
他睁开眼,看向远处的镇子轮廓。
门已经裂了。
但他还在。
车子驶上柏油路,速度加快。
他摸出兜里的馒头,咬了一口。
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