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雪的身影，如同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簇温暖篝火，让姜流漂泊无依的意识瞬间找到了锚点。
巨大的慰藉席卷而来，让他终于冷静下来。
然而，职业本能和萦绕心头太久的谜团，让他迅速压下了翻涌的情感。
他上前一步，目光急切地看向苏亦雪，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亦雪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动用了一切手段，都找不到你意识的丝毫痕迹？”
苏亦雪看着姜流，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欣慰与苦涩的笑容，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流，严格意义上来说……来到这里的我们，都已经是‘死’ 过一次的意识体了。这里，就是封渊的最终尽头，也是……通往 ‘新世界’ 或者说 ‘真实世界’ 的夹缝与大门。”
“死？……大门！……” 姜流咀嚼着这两个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世界的真相以如此直接的方式揭开一角，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见他如此，苏亦雪眼神有些心疼，语气变得更加轻柔，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和浪哥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真的很了不起。”
她的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赏，仿佛一个见证者。
“都知道？” 姜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亦雪姐，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明明……”
他的疑问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苏亦雪身后，那片绝对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悄然掀开一角，一道柔和而纯粹的光影无声无息地凝聚。
光影中，一位面容温润、看不出具体年龄、身披宽松白色长袍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平静与慈悲，目光直接落在姜流身上，自然地接过了苏亦雪的话头，微笑道：
“在这个时候，我想我应该称呼你为 ‘姜流’，对吗？很了不起的年轻人，竟然能凭借自己的洞察和意志，一步步触及世界的真相，并且最终选择 ‘背光而行’，独自走到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存在，让姜流心神剧震！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光影凝聚的“人”：“你……你是谁？”
白袍人笑容和煦，仿佛在介绍一位老朋友：
“按照你们所能理解的语言和社会分工来说……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名 ‘拯救者’。或者，用我们更习惯的称呼，你可以叫我——工程师。”
“工程师！” 姜流瞳孔微缩，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你是……监视我们那个世界的人？”
“监视？嗯，可以这么说吧。”
工程师坦然地点了点头，但语气中并无傲慢，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约束感，
“但我们被核心规则严格限制，只能观察，绝不能主动干预。亦雪她……正是因为违背了这条最高准则，干预了你的考核训练，给于你感知能力，甚至主动介入与解救那些被判定 ‘迷失’ 的意识体，才受到了‘停职’的处分，失去了再次近距离观察的资格。所以，即便你们后来动用了最强的共振搜索技术，也无法在系统内找到她的任何线索。”
姜流震惊地转头看向苏亦雪，只见她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个事实，眼中带着些许歉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工程师继续说道，语气凝重了几分：“那种层级的干预非常危险，其产生的数据涟漪，几乎触及了系统底层平衡的红线，一度引发了是否要对你们所在的人类世界进行 ‘主动重置’的评估。”
姜流脑海中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工程师的话语如同钥匙般瞬间打通，串联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真相图景。
他沉默了片刻，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工程师，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残酷的问题：
“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我们所在的人类世界……真的是虚拟的吗？是你们……圈养的试验场？”
工程师对姜流的直指核心似乎颇为欣赏，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纠正道：
“部分正确。人类世界，与你们所管理的 ‘不周山’系统一样，都运行于一个无比庞大的‘灵境’ 系统之中。但，‘圈养’ 这个词并不准确。”
他顿了顿，说出了更震撼的真相：“严格来说，你们，就是我们。是我们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迷失在系统内部的……我们自己。”
“我们……就是你们？迷失的……自己？”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姜流的预期，他脸上写满了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工程师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跨越万古的疲惫与沧桑：“说来话长，而这本身，也是一个相当残酷的故事。我们所在的文明……姑且称之为 ‘上级文明’吧，除了科技水平远远超越你们外，我们所面临的终极困境，在本质上与你们却是一样的。”
他仿佛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历史，语气平缓而深远：
“当然时间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但以你们的时间尺度估算，大约在几万年前，我们的文明就已经完成了对已知宇宙几乎所有的探索，征服或融合了所有遇到的智慧种族，建立了一个横跨星海的、恢弘无比的宇宙统一文明。但是，极致的繁荣之后，前所未有的困境接踵而至。”
工程师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仿佛看到了那个辉煌而绝望的时代：
“无尽的寿命、唾手可得的资源、失去了探索边界……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弥漫在整个文明每一个个体心头的、巨大的枯燥感、束缚感和虚无感。
它像一道枷锁，禁锢着所有人的灵魂。
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让每一个个体都像是被放在水族馆中的鲸鱼，我们可以‘探索’ 整个宇宙，却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于是……文明级的危机爆发了。”
“大量的人，为了重新体验 ‘生存 ’的实感，为了找回生命的目标与冲动，宁愿选择遗忘自己至高文明成员的身份，主动将意识上传，投入系统模拟出的、充满未知、挑战甚至痛苦的世界中。对他们而言，那种原始的荣誉、真挚的快乐，甚至短暂的恐惧和痛苦，都比永恒的死寂更有 ‘诱惑力’。”
工程师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看向姜流，引导性地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们所在的人类世界，其人种的多样性、文明形态的差异性，都丰富得有些不合常理？”
姜流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是他从小接受的基本常识：
“这……不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吗？” 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骤然睁大，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心头，“你是意思是，宇宙文明共存？”
工程师捕捉到了他的变化，眼中露出赞叹的神色：
“不愧是可以凭借自己走到这里的人，你的意识敏锐度非常高。说的没错，任何一颗像地球这样大小的行星，按照自然演化规律，几乎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发地诞生出如此多样的人种和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可以说，你们所在的人类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容纳了宇宙所有文明意识样本的……巨大的文明融合实验场。”
“另外，”
工程师继续说道，揭开了计划的最后一层面纱，“最初，我们曾严格筛选有资格‘主动’ 进入系统体验的个体。但最终用尽全力，也没能抵挡住整个文明对 ‘系统生活’的疯狂向往。
全宇宙的意识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了无数个像 ‘人类世界’ 这样的系统模型之中。
与其强行阻止，引发更大的动荡，不如因势利导。
在严峻的意识存续压力下，一个大胆的观察计划被提了出来，并获得了支持：
我们放开了对绝大部分系统模型的科技封锁限制，意图在观察这些‘文明幼苗’的兴衰演变中，找到解决我们自身文明陷入‘归途困境’ 的方法。”
“哦？” 姜流对这个宏大的计划感到新奇，“那……成功了吗？”
工程师苦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答案令人沮丧：
“并没有。而且，像你们人类社会这样，科技已经发展到量子应用级别，社会结构尚未完全崩溃，依然保持活跃的系统模型，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所以，我们也曾经对你们有过刻意的关照，原则上来说，你们经历的那场所谓的 ‘大洪水’事件，足以让我们对人类文明进行重置。”
姜浪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位工程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工程师继续说道：“绝大多数系统模型，就像你熟悉的‘不周山’一样，在其内部文明发展到核技术阶段时，就会因为内部矛盾、自我毁灭等原因而戛然而止，触发重置。”
继而，工程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目光直视姜流：“不过，从最新的监测数据来看，你们的人类文明……恐怕也马上就要走到终点了。”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姜流心头狂震！
一旁的苏亦雪面带悲戚，沉重地补充道：
“小流，李健……他布置的核共振武器一旦被全面启动，系统内超过95%的活跃意识体将会瞬间消亡。按照系统规则，这将是 ‘文明实验失败’决定性指标，人类世界……将被强制重置。一切，都将归于轮回。”
终极的危机，以最清晰、最残酷的方式，摆在了姜流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