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碎石路上，影子拉得很长，右手本该五根手指，现在是六根。多出来的那根动了一下。
他没出声。
苏凝靠在老顾肩上，脚步越来越慢。
她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灰色，护目镜裂了道缝，边缘渗出血丝。
老顾喘着气，把录音笔塞进内袋，保温杯早扔了，铜钱还剩七枚，全攥在手里。
“前面……拐弯就是义庄。”老顾说，“以前停尸用的，没人管了。”
沈烬点头，他把镇魂钉模型从口袋拿出来，刀尖划过掌心，血流出来，疼，不是幻觉。
影子上的第六指还在动。
三人加快速度，风吹得断墙上的铁皮哗啦响，他们绕过塌了一半的围墙，看见一扇锈门。
门没锁。
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比外面还黑，空气里有药水味，混着湿土和铁锈。
墙上贴着发黄的登记表，字迹模糊，角落堆着几个空桶，标签写着“福尔马林”。
“安全点不安全。”老顾贴墙走，把铜钱按在砖面上，“但能喘口气。”
苏凝靠着墙滑坐在地，她抬手摸左肩，指尖碰到石化皮肤时抖了一下。
“不行了。”她说，“撑不到下一个据点了。”
沈烬蹲下检查她脉搏。很弱，跳得不稳。
“你得撑住。”他说。
“我不是不想。”她闭眼，“是身体不听使唤。”
老顾走到东南角，忽然停下。他把手贴在墙上，另一只手敲了两下。
“后面是空的。”他说。
沈烬起身过去，用钛合金解剖刀插进砖缝，撬了三下，刀刃卡住，他用力一扳。
咔。
整面墙往里陷了半寸，接着开始移动，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冷风从下面吹上来。
“密道。”老顾说。
沈烬打开手电，光柱照进去，只能看到前五级台阶，再往后，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不能留这。”他说，“外面有人来过。”
“你怎么知道？”老顾问。
“门轴没锈，却会自己响。”沈烬说，“刚才进来时，门动了两次。一次是我们推的，另一次不是。”
老顾没再问。他捡起一枚铜钱，扔进密道入口。
叮。
声音往下传了很远。
“能走。”他说。
沈烬背起苏凝，她轻得不像活人，老顾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实了再迈下一步。
台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潮湿，摸上去黏手，手电光照到的地方，能看到墙上有刻痕。
第三级台阶下陷了一点。
沈烬立刻抬脚。
下一秒，两侧壁龛射出银丝，擦着他脖子飞过，钉进对面墙里。
“机关。”他说。
老顾回头，把一枚铜钱压在台阶边缘，垫高一点。
“别踩中间。”他说。
两人继续往下，苏凝在沈烬背上突然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壁画……”她睁开眼，盯着左边墙，“有声音。”
沈烬转头，墙上确实有画，颜色暗红。
画面残缺，只能看出一群人跪在地上，头顶举着什么东西。
“看不清。”他说。
“我来。”苏凝抬手，咬破指尖。
血滴在眉心，她低声念了几个字，护目镜亮了一下。
“那是‘记忆之神’。”她说，“他们在献祭。后来……背叛了。”
“什么意思？”
“缝魂术本来是祭祀用的。”她喘了口气，“安抚死人执念，不让怨气乱窜。但村里人改了仪式，开始用它控制活人记忆。神怒，降灾。”
老顾记下了。
“所以整个村没了？”他问。
“被吞了。”苏凝说，“记忆反噬，所有人变成养料，喂给深渊。”
沈烬听着，把镇魂钉模型按进地面。一圈微光扩散出去，驱散了雾气。
墙上更多画面露出来。
一群穿麻衣的人围着石台，台上躺着个女人，她脸上盖着布，胸口插着一根针。
台下跪着一个孩子，伸手想抓她。
沈烬呼吸一顿。
那个孩子穿着旧式校服，脸被涂黑了，但身形他知道。
是他十二岁那年。
“我妈。”他说。
画面继续。针被拔出，女人身体化为光点消散。只剩一颗泪珠浮在空中，被一块黑布裹住。
“封印之泪。”苏凝说，“只有血脉亲人才能打开。需要……献祭。”
“什么献祭？”
“命。”她说，“或者魂。”
老顾抬头：“你们听。”
下面有动静。
不是脚步，是震动。很轻，但从地底传来。
“下面有东西在动。”他说。
沈烬看向最深处。雾气还没散完，但隐约能看到尽头有扇门。
门上刻着图案。
他走近几步，用手电照过去。
银蝶。
和他领口的胸针一模一样。
“这条路。”他说，“她来过。”
“你是说……你妈？”老顾问。
“不止。”沈烬摸出那片新捡的鳞片，07-13-24。数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在引路。”
“可我们现在的状态，下去就是送死。”老顾说，“你背上的人快不行了，你自己影子都变了。这时候冲进去，图什么？”
“图活路。”沈烬说，“留在上面，等别人来找我们？还是等她眼泪碎了再后悔？”
苏凝在他背上轻轻拉了下衣角。
“信他。”她说。
老顾没再说话。他把最后一枚铜钱放在台阶边缘，做了标记。
三人继续下行。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墙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甚至整片剥落，露出后面的石层。
又过三道机关。
一次是地面塌陷，沈烬反应快，拉着老顾跳过去。
一次是头顶落石，老顾用铜钱弹开引线，第三次是银丝网，苏凝用最后一点血画符烧断。
他们终于走到尽头。
门前的地上，有一滩干掉的血迹。
形状像蝴蝶。
沈烬跪下来，手指碰了碰。已经硬了，但纹路清晰。
“她受过伤。”他说。
“也可能不是她。”老顾说。
“是她。”沈烬站起来，“血型对得上。我验过。”
他伸手推门。
门没动。
他拿出胸针，按向门上的凹槽。
严丝合缝。
咔。
门开了条缝。
里面没有灯，但有光。幽蓝色，从更深处透出来。
震动变强了。
“下面连着什么？”老顾问。
“不知道。”沈烬说，“但必须下去。”
“你确定要现在进？”
“不确定。”他说，“但我没得选。”
苏凝在他背上突然睁眼。
“等等。”她声音很轻，“壁画上……少了一块。”
沈烬回头。
墙上最后一幅画确实是残的。右下角缺了一角，像是被人硬抠走的。
“谁干的？”老顾问。
“不是人。”苏凝说，“是后来长出来的霉斑，把字盖住了。我刚才用灵视扫过，底下有字。”
“写的什么？”
她念出来：“钥匙不是开门的，是换命的。”
沈烬沉默。
他低头看胸针。银蝶翅膀上有一道细痕，以前没注意。
像是裂过，又被修好了。
“她知道我会来。”他说。
“所以这是考验。”苏凝说，“你要是直接开门，就会触发反噬。”
“那怎么才算通过？”
“我不知道。”她说，“但肯定不是硬闯。”
老顾咳嗽两声。他的手开始发抖。
“我没力气再往上走了。”他说，“要么现在下去，要么死在这。”
沈烬看看他，又看看背上的苏凝。
她呼吸越来越浅。
他抬起手，把胸针从领口摘下来。
然后，用刀尖割破手指，把血滴在蝶翼上。
血顺着裂缝流进去。
门缝里的蓝光闪了一下。
接着，整条密道震了起来。
墙上的壁画一块块脱落，露出后面的结构。不是石头，是金属。暗灰色，表面刻满编号。
07-13-24。
和鳞片上的数字一样。
“这不是古迹。”老顾说，“是人造的。”
“掩体。”沈烬说，“他们把真相藏在假历史下面。”
门缓缓打开了。
里面是一段向下的斜坡，铺着铁板。尽头漆黑，但能感觉到气流。
“走。”沈烬说。
他背着苏凝，第一个踏进去。
老顾跟在后面，手里紧握录音笔。
斜坡很长。
走到一半时，沈烬突然停下。
他感觉到背后有动静。
不是苏凝。
是他自己的影子。
那只多出来的手指，正慢慢弯曲，朝着他的后颈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