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感觉自己被无尽的光芒吞噬了。
这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光，而是一种纯粹由能量与法则构成的洪流。他的肉身仿佛在进入阵法核心的瞬间便已瓦解，又或者说，是与这狂暴的能量流融为一体。此刻存在的，是他的意识，是他烛龙血脉最本源的一点灵光，在这片混沌与秩序交织的奇异空间中沉浮。
没有声音，没有形体，只有无边无际的能量潮汐，冲刷着他的意识。每一道潮汐都蕴含着庞大的信息碎片——上古战场的嘶吼、天地初开的景象、星辰生灭的轨迹，以及一种深沉、古老、带着无尽威严与些许悲悯的意志。
“你来了……”
一个意念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并非语言，却清晰无比地传达出含义。这意念浩瀚如星海，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感，正是那烛龙源头的意志。
沈墨的意识努力凝聚，试图回应：“我……是谁？这血脉，究竟是诅咒，还是……”
“是责任，亦是考验。”源头意志的回应如同暖流，抚平了他意识的剧烈波动，周围狂暴的能量似乎也暂时温顺下来，“吾乃烛龙，执掌时光片段与混沌初开之力的古老存在。域外天魔，实为昔日追寻极致进化、欲吞噬万灵以成就己身的同族叛徒。吾等理念相悖，爆发大战，终将其驱逐封印于彼界。”
一幕幕古老的画面在沈墨“眼前”展开：苍茫大地上，形态各异的巨兽厮杀，天地变色；烛龙以无上神力开辟时空裂隙，将天魔主力封入其中，并以自身部分本源化作“镇界碑”稳固通道；然而，烛龙亦因力竭而陷入近乎永恒的沉眠，唯有一缕血脉传承流落世间，作为维系封印、并在必要时彻底解决隐患的“后手”。
“汝身负之血脉，便是这缕本源所化。它并非诅咒，而是钥匙——一把足以重塑两界通道、决定亿万万生灵命运的钥匙。”源头意志继续道，“然，欲完全激发‘钥匙’之力，需付出极大代价。汝之肉身与灵魂，将成为承载吾归来力量的容器，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即便成功，烛龙血脉亦将彻底消散，汝可能重归平凡，甚至……就此湮灭。”
代价竟是如此沉重！形神俱灭，血脉消散！这远比单纯的死亡更加彻底。沈墨的意识剧烈震颤起来，过往的记忆碎片飞速闪过：栖霞镇的孤独与歧视，流亡路上的艰险，苏婉清清澈眼眸中的信任，北原冰原上的并肩作战，以及方才冲向核心时，她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有太多的不舍，有对平凡生活的渴望，有对那个清冷女子未曾言明的眷恋。就此消散，意味着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恐惧，是生灵本能。”源头意志并未斥责，反而带着理解，“汝可选择。若放弃，吾之力量将随封印彻底崩溃而逸散，此界或许能在天魔肆虐下残存部分生灵，但文明必将倒退，黑暗漫长。若接受，汝将背负救世之名，亦可能承受寂灭之果。”
这不是简单的善恶选择，而是关乎存在本质的终极抉择。是保全自我，目睹世界沉沦（哪怕并非本意）？还是牺牲一切，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就在沈墨意识深处天人交战之际，外界的景象也通过某种奇异的联系，模糊地反馈到他的感知中。
他“看到”玄天宗山门前已化为血色炼狱。护山大阵破碎后的残垣断壁间，天魔主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正道联军仓促结成的防线。苏婉清白衣染血，剑光依旧清冷，却已显疲态，她与清虚真人、拓跋寒等高手死死顶在最前方，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魔物的惨嚎与己方修士的倒下。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魔潮中湮灭，悲壮而惨烈。
他也“听到”了天魔统帅阎煞充满蛊惑与嘲弄的精神波动：“负隅顽抗！待‘钥匙’之力被吾等掌控，此界终将臣服！沈墨，汝之血脉，合该为吾等开启新纪元！”
内外交困，压力如山。沈墨的意识在巨大的恐惧与不舍中挣扎，几乎要被撕裂。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他过往的经历——《无为道心》的感悟、一次次在失控边缘稳住心神的体验、苏婉清无声的信任与扶持——如同定海神针般，渐渐让他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苦行僧的点化：“顺应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真正的“无为”，并非消极避世，而是认清规律、顺势而为后的积极作为。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从逃避血脉到试图掌控，再到如今明了其本质……这或许就是他的“道”，他必须面对的“自然”。
“我……并非孤身一人。”沈墨的意识逐渐凝聚，散发出坚定而平和的光芒，“我的选择，亦非仅仅为了苍生大义。”
他感受到了苏婉清和所有正在奋战的人传递过来的、近乎绝望却又不肯放弃的信念之力。这份信念，与他内心深处对光明、对羁绊的渴望产生了共鸣。
“我选择接受。”沈墨的意念清晰地传递给源头意志，不再有丝毫犹豫，“并非为成为英雄，而是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为了给这个世界，也给我自己，争取一个不同的未来。即便代价是形神俱灭，亦无悔。”
“善。”
源头意志传来赞许的波动，随即，更加庞大精纯的烛龙本源力量开始涌入沈墨的意识，与他自身的血脉之力进行最深层次的融合。难以形容的痛苦与磅礴的力量感同时袭来，他的意识仿佛在被无数次打碎又重组，过往的记忆、对法则的感悟、对情感的羁绊，都在这融合中被淬炼、升华。
他看到了更多真相：天魔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亦有主张与其他生灵共存的温和派；烛龙留下血脉，也并非单纯为了毁灭天魔，而是希望找到一个能平衡两界、甚至促成某种共生的可能……
“原来……还有更深层的意义……”沈墨在极致的痛苦中，明悟愈深。
然而，融合的过程也引发了外界的剧变。阵法核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风暴，光柱冲天而起，引得天地震荡。天魔主力更加疯狂地进攻，试图打断这一过程。苏婉清等人压力倍增，防线岌岌可危。
融合已至最关键处，沈墨的意识几乎要彻底融入那浩瀚的本源之中，个体存在的痕迹即将磨灭。他能感觉到，最后一步，将是引导这融合后的力量，去重构两界通道的法则。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但就在意识即将完全扩散开的瞬间，他凭借最后一丝清明，牢牢锚定了一个念头——那个在溪边初遇时，映着月光的身影。
“婉清……”
这最后的执念，如同一盏微弱的灯，在无边无际的能量海洋中，为他保留了一点属于“沈墨”的坐标。
光芒彻底吞噬了一切，内外的界限模糊不清。阵法核心变成了一个无法直视的能量太阳，无人能窥见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婉清似有所感，奋力斩退一名魔将，望向那刺目的光团，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沈墨，你一定要……回来。”
光团内部，融合完成的最终时刻来临。沈墨的意识，是随之升华超越，还是在那最后的执念指引下，找到一线生机？所有的答案，都淹没在足以重塑规则的无尽光芒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