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铁火初燃
风雪缠了整夜，像是要把这片北方的荒原彻底冻透，次日清晨的通古斯部落裹在一片茫茫白茫里，连空气都凝着刺骨的寒意。木屋的屋檐下挂着尺许长的冰棱，晶莹剔透却泛着冷冽的光，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寒风卷着雪沫子刮过，冰棱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比昨日更甚的寒意顺着兽皮袄的缝隙往骨头缝里钻，连脚下的积雪都冻得坚硬，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天刚亮，部落后面的山洞便先有了动静，借着熹微的晨光，能看到几道身影扛着工具悄然挪动。巴图尔后背的伤口刚敷过新捣的草药，墨绿色的药汁渗过厚厚的兽皮布条，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抬手时后背的皮肉被牵扯，钻心的疼顺着脊椎往上窜，额角瞬间冒出汗珠，他却只是咬了咬牙，用粗糙的手掌按了按伤口，依旧亲自领着五个青壮，扛着沉甸甸的石镐、石斧，朝着山林深处的铁矿脉走去。石镐的木柄被常年摩挲得光滑，握在手里带着些许凉意，每一步落下，都要避开雪地里可能留下的明显脚印——昨日找到铁矿脉的事，是通古斯人藏在心底的秘密，绝不能泄露半分，一旦被完颜烈知晓，以他权衡利弊、嗜利如命的心思，定会立刻派人来抢夺，这是通古斯人在寄人篱下多年后，好不容易抓到的变强机会，绝不能就此错失。
阿勒泰带着三个青壮守在山洞附近的山道旁，他们半蹲在茂密的樟子松林里，身上盖着沾了雪的兽皮，手里紧紧攥着磨得发亮的弯刀，刀鞘上的兽骨装饰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几人的眼神死死盯着通往完颜部的方向，连眨眼睛都格外谨慎，耳朵竖得笔直，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山道上的积雪被过往的野兽踩出零星脚印，偶尔有几只灰雀落在枝头，抖落一身雪沫子，又扑棱着翅膀飞走，打破片刻的寂静，引得几人瞬间握紧弯刀，直到看清是飞鸟，才缓缓松了口气，眼底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铁矿脉藏在山谷深处的岩壁下，周围长满了高大的落叶松和白桦树，枝桠上积满了白雪，像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棉絮，积雪最深的地方能没过膝盖，踩进去便陷出一个深深的雪坑，不易被外人察觉。巴图尔抬手抹掉脸上的雪沫子，朝着青壮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清理场地。青壮们立刻举起石斧，朝着周围的杂木砍去，石斧劈在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断裂的树枝带着积雪轰然倒地，溅起一片雪雾。众人合力将杂木拖到一旁堆好，很快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随即拿起石镐，朝着岩壁上泛着黑色光泽的铁矿石砸去。
石镐撞在坚硬的矿石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人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溅起的黑色石屑混着雪沫子四处飞溅，落在身上瞬间便融成了冰水，顺着兽皮袄的领口、袖口往下淌，冻得人浑身打颤，指尖早已冻得通红发紫，却没人敢停下揉搓——一旦停下，手指很快就会冻僵，再也握不住石镐。青壮们轮流上阵，没人喊累，也没人抱怨，石镐砸在岩壁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一遍遍回荡在林间，却不显得嘈杂，反而带着一股让人振奋的力量——每一块砸下来的铁矿石，都沉甸甸地落在雪地里，泛着冷硬的光，那是通古斯人摆脱多年屈辱、挺直腰杆的希望，是不再受完颜部欺压的底气。
巴图尔也没闲着，他看着青壮们累得气喘吁吁，便走上前接过一人手里的石镐，忍着后背的剧痛，朝着岩壁狠狠砸去。一下、两下、三下，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小小的冰粒，脸颊被寒风刮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他却只是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又继续埋头干活，黑色的铁矿石一块块从岩壁上脱落，滚落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首领，歇会儿吧，您的伤还没好，别累着了。”一个名叫巴雅尔的青壮看着巴图尔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石镐，走上前劝道。他的脸上满是担忧，巴图尔是部落的主心骨，若是首领倒下了，族人们便没了方向，更何况首领的伤还是昨日为了保护大家，被完颜虎的手下砍伤的。
巴图尔放下石镐，喘着粗气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些许疲惫，却格外坚定：“没事，多砸一块矿石，我们就能早一天造出铁制武器，早一天变强，这点累不算什么。”他低头看向雪地里的铁矿石，眼底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通古斯人多年来用的都是石制箭头、青铜弯刀，与完颜部的铁制武器相比，差了太多，每次冲突，族人们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份憋屈，他早已受够了。
众人听着这话，心里的劲头更足了，原本疲惫的身体像是又添了力气，手里的石镐挥得更狠，岩壁上的铁矿石一块块掉落下来，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装进竹筐里。竹筐是用坚韧的藤条编的，沾了雪水后格外沉重，装满矿石后，需要两个青壮合力才能抬起来。中午时分，太阳渐渐升高，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暖意却依旧稀薄，众人找了块背风的岩壁坐下，从怀里掏出冰冷的兽肉干，大口啃了起来，肉干硬得硌牙，嚼起来格外费力，又从旁边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雪水顺着喉咙往下咽，冻得喉咙发疼，简单歇了片刻，便又立刻起身，投入到开采中，没人愿意浪费半分时间。
与此同时，部落里的木屋前，额尔敦长老正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铁矿石，反复摩挲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专注。火堆里的柴火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窜起半尺高，映得长老的脸颊通红，旁边放着一个简陋的陶土坩埚，是女人们连夜用部落附近的红陶土捏成的，还带着些许湿气，底部垫着几块烧得滚烫的石头，防止坩埚被火焰烧裂。长老时不时拿起一块铁矿石，放进火堆里的坩埚旁烘烤，眼神紧紧盯着矿石的变化，等到矿石被烧得通红，便立刻用两根粗壮的桦木棍子，小心翼翼地将矿石夹出来，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板上，石板早已被火焰烤得发烫，矿石放上去，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一缕白烟。
长老举起沉重的石锤，朝着通红的铁矿石狠狠砸去，石锤落下，溅起一片火星，铁矿石在高温下渐渐变软，被敲打得慢慢变形，表面的杂质一点点脱落，落在石板上，冷却后变成灰白色的矿渣。他一遍遍地敲打，手臂挥得酸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落在火堆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却丝毫不在意，眼神依旧专注地盯着石板上的铁矿石，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许久后，长老放下石锤，拿起石板上的铁块看了看，那铁块泛着暗红色的光泽，表面依旧粗糙不平，还沾着不少未脱落的杂质，用手指轻轻一捏，便能感觉到铁块的脆弱。他叹了口气，将铁块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块新的铁矿石放进火堆里，眼底满是焦急——这是部落里仅有的几块高品位铁矿石，若是炼不出能用的铁，后续的一切都只是空想。
几个女人围在旁边，手里还拿着刚从山林里采回来的草药，有止血的柴胡，有驱寒的艾草，见长老忙活了半天，也没炼出像样的铁，脸上都满是担忧。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轻声问道：“长老，这样不行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忐忑，部落里的青壮们在山里冒着严寒开采矿石，族人们都盼着能早日炼出铁，造出武器，若是一直没进展，大家心里的希望怕是会渐渐熄灭。
额尔敦长老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里满是无奈：“难啊，铁矿石里的杂质太多，火候也不好掌控，光靠火堆的温度，最多只能达到千度左右，根本没法把杂质彻底炼出来，炼出来的这铁坯，其实就是块炼铁，质地疏松，太脆了，敲几下就碎了，根本没法打造武器。”他年轻时曾听部落里的老人们说过，炼铁需要足够高的温度，还需要特殊的燃料，可具体该怎么做，老人们也没留下详细的法子，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他看着手里粗糙的铁坯，眉头紧紧锁着，脑海里反复回忆着老人们说过的只言片语，却始终想不出解决办法。若是炼不出纯粹的铁，就算开采再多的铁矿石，也没法打造出锋利的武器，通古斯人想要变强，想要摆脱完颜部的控制，依旧是遥不可及的空想，想到这里，长老的心里满是沉重。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落下，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色，山林里的寒意再次加重，巴图尔带着青壮们扛着满满几竹筐铁矿石，朝着部落的方向走去。竹筐压得众人的肩膀微微下沉，脚步却依旧稳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避开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刚到山洞附近，便看到阿勒泰快步迎了上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眼神里带着些许警惕，走到巴图尔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首领，今日有两个完颜部的士兵在山道附近转悠，手里拿着弓箭，眼神四处张望，看模样像是在探查什么，我让兄弟们赶紧躲在树林里，用树枝和雪遮住身体，没让他们发现我们，他们在山道上转悠了约莫半个时辰，没看出异常，便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巴图尔心里一沉，握着竹筐把手的手指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寒意，果然，完颜烈从未真正放松对通古斯人的警惕，昨日的冲突刚过，今日便派人来探查，说不定是察觉到了通古斯人近日的异常动静。“以后警戒的人多安排几个，分两班轮换，日夜盯着山道，一旦发现完颜部的人，立刻派人通知我们，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铁矿脉半步。”巴图尔顿了顿，又补充道，“开采矿石的时间也改一改，白天少干些，多留些人在周围警戒，晚上趁着天黑多干会儿，用树枝挡住火光，尽量别让他们察觉到动静。”语气里满是谨慎，丝毫不敢大意。
阿勒泰点点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了，首领，我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让完颜部的人发现我们的事。”说完，便转身朝着山道旁的青壮们走去，低声吩咐着后续的警戒事宜。
巴图尔带着众人回到部落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部落里的木屋里透出微弱的火光，女人们正在忙着准备晚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兽肉香味。他刚放下竹筐，便看到额尔敦长老坐在木屋前的火堆旁，脸色依旧凝重，旁边的石板上放着几块粗糙的铁坯，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快步走上前，轻声问道：“长老，炼铁的事不顺利？”
额尔敦长老抬起头，看到巴图尔回来，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叹了口气说道：“是啊，火候不够，杂质除不干净，炼出来的铁坯太脆了，根本没法打造武器，忙活了一天，也没什么进展，倒是辜负了你们在山里的辛苦。”他拿起一块铁坯，递到巴图尔手里，语气里满是自责。
巴图尔接过铁坯，用手摸了摸，铁坯粗糙且冰凉，表面还沾着些许灰白色的矿渣，棱角处有些尖锐，他用力掰了掰，只听“咔嚓”一声，铁坯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小口，碎成了两小块。他心里也有些着急，若是炼不出能用的铁，开采再多的铁矿石也没用，可他也知道，炼铁本就不是容易的事，上古时期的先民们，也是经过无数次尝试，才慢慢掌握了冶铁技术，通古斯人没有现成的经验，只能一步步摸索，不能急于求成。
“长老，别急，慢慢来。”巴图尔将手里的碎铁坯放在一旁，轻声安慰道，“老人们说过的炼铁法子，您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还有什么细节没注意到，实在不行，我们就多试试，火候不够，就多找些干柴，甚至可以试试用松脂、桦树皮引火，把火堆烧得更旺些，杂质除不干净，就多敲打几遍，多炼几次，总会有办法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眼神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气馁。
额尔敦长老看着巴图尔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愧疚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韧劲，他点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好，我再试试，就算再难，也要把铁炼出来，不能耽误了部落变强的事，不能让族人们的希望落空。”说完，便又拿起一块铁矿石，放进了火堆里，眼神再次变得专注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通古斯人便在紧张又谨慎的氛围里忙碌着，整个部落像是一台拧紧了发条的机器，每个人都在为了炼铁、变强而拼尽全力。白天，青壮们分成两拨，一拨留在部落的空地上训练，挥舞着弯刀练习劈砍，拉着弓箭瞄准远处的树干，箭簇落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认真，想要尽快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另一拨则跟着巴图尔进山开采矿石，依旧趁着清晨和傍晚的时间，避开可能出现的完颜部士兵，每次回来，都扛着满满几竹筐铁矿石，肩膀上被竹筐压出了深深的红痕，却没人喊疼。
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白天背着竹筐，顶着严寒进山采草药、捡干柴，将采回来的草药分类晾晒，干柴则堆在部落后面的山洞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为炼铁攒够足够的燃料；晚上，她们则忙着鞣制兽皮、晒肉干，准备足够的口粮，偶尔还会去火堆旁帮额尔敦长老添柴，看着长老炼铁的动作，默默记在心里，若是长老累了，便递上一碗温热的兽肉汤，缓解些许疲惫。
部落里的孩子们也格外懂事，不再像往常一样在雪地里打闹，而是跟着大人们一起捡干柴，或者帮着看守晾晒的草药，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穿梭，眼神里满是认真，他们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部落正在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关系到每个人的未来，关系到通古斯人的尊严。
完颜部的士兵依旧时不时在山道附近转悠，次数比之前更频繁了，有时候是两人一组，有时候是三人一组，手里拿着武器，眼神警惕地观察着通古斯部落的动静，甚至会朝着部落的方向张望，试图透过茂密的树林，看清部落里的情况。好在通古斯人警惕性极高，每次都能提前察觉到他们的身影，青壮们立刻躲进树林里，女人们则赶紧熄灭火堆，用雪盖住燃烧的灰烬，不让一丝火光泄露出去，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开，没让完颜部的士兵发现异常。
只是这样一来，开采矿石的进度慢了不少，青壮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隐藏行踪，每次开采都要格外小心，体力消耗也越来越大，回到部落时，往往累得倒在地上就能睡着，却没人抱怨半句，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那股想要变强、想要摆脱屈辱的念头，支撑着他们熬过所有的疲惫和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