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寒林砺刃
雪后初晴的山林裹着一层薄冰,踩在脚下咯吱作响,每一步都要格外用力,否则便容易打滑栽倒。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子,狠狠扑在脸上、刮过脖颈,钻进单薄的兽皮缝隙里,冻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天刚蒙蒙亮,天边才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通古斯部落的木屋外便没了往日的沉寂——青壮们的吆喝声、弯刀劈砍木靶的脆响、箭矢破空的锐鸣,交织着撞碎了清晨的静谧,比往日足足早了两个时辰,便拉开了训练的序幕。
巴图尔站在训练场边缘的土坡上,身上裹着件磨得发亮的旧兽皮袄,领口处的绒毛早已脱落大半,露出粗糙的皮革,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去,冻得他脖颈发僵,却丝毫没影响他的专注。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场中每一个训练的族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阿勒泰正咬着牙,死死握着弯刀,朝着面前的木靶狠狠劈去,胳膊上的伤口刚用草药敷过,缠着厚厚的粗布绷带,每挥一次刀,绷带便被扯动,渗出暗红的血迹,顺着胳膊往下淌,滴落在冻硬的土地上,瞬间凝成小小的血珠。他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溅起一点细碎的冰渣,却没停下动作,眼神里满是狠劲,仿佛手里的弯刀劈向的不是木靶,而是昨日完颜虎的嚣张,是这些年通古斯人受的所有屈辱。
巴雅尔则握着一把老旧的长弓,弓弦因常年使用,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绷得紧紧的。他双脚分开站定,身体微微前倾,弓弦拉满如满月,手臂稳得像扎根在地里的枯木,箭矢精准地射在几十步外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嵌入树干的深度足有半指。他左臂的伤比阿勒泰轻些,只是一道浅浅的划痕,却也因反复拉弓,伤口被扯得发疼,额角的汗珠越渗越多,顺着下颌线滑落,他却只是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又迅速拉满了弓弦,瞄准下一个目标。
“发力时腰腹要稳,别光靠胳膊使劲,手臂别绷太死,不然伤没好透,还容易脱力,到了战场上根本撑不了多久。”巴图尔迈步走下土坡,走到阿勒泰身边,伸出粗糙的手掌,握住阿勒泰的手腕,轻轻调整他的姿势,掌心传来的触感冰凉又硌手,能清晰摸到骨骼的轮廓,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因用力而紧绷的肌肉,“弯刀劈砍讲究借力,顺着风势转腕,既能省劲,刀刃的杀伤力也更强,你试试,先沉肩,再转腰,最后挥刀。”
阿勒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按照巴图尔说的方法再次挥刀。这次刀刃划过木靶的声音更沉、更脆,木靶上的裂痕瞬间深了几分,甚至有细碎的木屑飞溅出来,落在雪地上。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却咧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倔强:“首领,这样确实省力多了,就是胳膊还是有点沉,用不上全力。”
“忍着。”巴图尔语气平静,没有多余的安慰,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手拍了拍阿勒泰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力量,“现在多受点苦,多练一分本事,以后在战场上就能少流一滴血,才能活着回来,才能护着部落里的老人和孩子。”
阿勒泰用力点头,攥紧手里的弯刀,又一次朝着木靶劈了过去,这次的力道比之前更足,木靶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分,几乎要被劈成两半。
场中其他青壮也都拼尽全力,没人喊累,没人退缩。他们大多穿着单薄的兽皮,有的兽皮上还打着好几块补丁,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粗糙的麻布;脚上的靴子更是破旧,鞋底磨出了破洞,脚趾露在外面,冻得通红发紫,甚至有些脚趾已经冻裂,渗出血丝,却依旧咬牙坚持着,每一个动作都拼尽全力,哪怕浑身发抖,哪怕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也只是歇一口气,便又立刻投入训练。昨日完颜虎的嚣张跋扈、完颜部族人的指指点点与嘲讽,还有巴图尔说的那些话,像一颗颗火种似的,埋在每个人心里,点燃了他们心底积压多年的不甘与韧劲——他们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受够了看完颜部人的脸色,更受够了辛苦得来的猎物被随意抢夺、受了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他们清楚地知道,唯有变强,才能改变这一切,才能让族人们活得有尊严,才能不再任人欺负。
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大多穿着比青壮们更单薄的衣物,却依旧早早地忙活起来。有的背着小小的竹筐,钻进附近的树林里,雪地里的草药本就难寻,经过一场大雪覆盖,更是藏得严实。她们跪在冰冷的雪地上,膝盖很快便被冻得发麻,却只是时不时搓搓膝盖,便又低下头,用手里小小的石铲,一点点挖开地上的薄冰,仔细翻找着能止血疗伤的草药。手指冻得发紫,甚至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丝,碰到冰冷的雪水,疼得钻心,她们却只是往嘴里哈几口热气,搓搓手,便又继续埋头寻找,哪怕找到一株细小的草药,也会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里,像宝贝似的珍藏着——这些草药,说不定就能在下次战斗中,救回一个族人的性命。
还有些女人则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忙碌着,昨日从完颜虎手里抢回来的野猪,被分成了好几块,架在火堆旁慢慢烘烤。火堆里的柴火不算充足,火焰不算旺盛,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暖意,油脂顺着兽肉的缝隙往下滴,落在火里,溅起细小的火星,伴随着“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顺着风飘远,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女人们守在火堆旁,时不时翻动一下兽肉,眼神里满是珍惜,哪怕肉香再诱人,也舍不得尝一口,只是等兽肉烤得金黄酥脆,便小心翼翼地把肉干收起来,装进提前缝好的兽皮袋里,仔细扎紧袋口,攒着留作部落的口粮。冬天的山林猎物难寻,每一口粮食,都关乎着部落族人能否熬过这个寒冬。
额尔敦长老坐在自家木屋的门口,身上裹着一件更旧的兽皮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皱纹里嵌着些许雪沫,看起来沧桑又疲惫。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没法跟着青壮们一起训练,也没法进山采草药,便想着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着部落添些能用的东西。他手里拿着几块粗糙的石头,正用一块更硬的石头,一点点打磨着,试图磨出锋利的边缘,当作简易的武器,分给那些年纪小、还没配备弯刀的半大孩子。阳光透过木屋的缝隙洒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神里满是专注,磨得累了,便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拿起身边一碗凉透的雪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瞬间清醒了不少,歇了片刻,便又继续打磨石头,石头摩擦的“沙沙”声,在清晨的静谧里,格外清晰。
晌午时分,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比清晨暖了些,却依旧驱散不了骨子里的寒意。训练暂时停下,青壮们纷纷围坐在火堆旁,女人们端来热气腾腾的肉汤——汤里没多少肉,大多是些野菜和野兽的碎骨,甚至能看到骨头缝里没剔干净的肉渣,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肉香,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每个人的脸庞。青壮们捧着粗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肉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往下淌,暖了暖冰凉的身子,也缓解了些许疲惫。他们一边喝着汤,一边低声聊着天,话题大多离不开训练,离不开变强,离不开部落的未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眼神里却满是坚定,没有丝毫懈怠。
巴图尔看着族人们的脸庞,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也多了几分沉重。他放下手里的陶碗,开口道:“下午我带着几个人进山,去山林深处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新的猎场,顺便找找有没有矿石,若是能找到铁矿石,说不定我们能试着打造些铁制武器,比现在的弯刀、石器好用多了。剩下的人继续留在部落训练,强度别减,女人们接着进山采草药、晒肉干,尽量多攒些物资,额尔敦长老,部落里的事就麻烦你多照看些,尤其是那些受伤的族人,让她们好好养伤,缺什么草药随时说。”
“首领放心去吧,这里有我。”额尔敦长老点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又叮嘱道,“进山路上一定要小心些,雪后山林里容易有野兽出没,那些野兽冬天没东西吃,性子格外凶猛,而且也怕遇到完颜部的人,他们向来霸道,若是看到你们进山找资源,说不定会找麻烦,万事多留个心眼,实在不行就先退回来,别硬拼,族人们还等着你们平安回来。”
“我知道了,长老放心。”巴图尔点头应下,心里记下了额尔敦长老的叮嘱。
他的话音刚落,阿勒泰便立刻站起身,抹了把嘴,把手里的陶碗放在地上,语气急切地说道:“首领,我跟你一起去,我胳膊的伤没事,一点都不影响干活,还能帮忙扛东西,遇到野兽或者完颜部的人,也能搭把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
“我也去!”巴雅尔也跟着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老旧的长弓,眼神坚定,“我射箭准,进山能提防着野兽,若是遇到危险,也能先放箭牵制,而且路上若是遇到小猎物,还能顺便打些回来,给部落添些口粮。”
巴图尔看着两人,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们俩向来最是勇敢,也最是为部落着想,有他们跟着,进山也能更安心些。他没拒绝,点了点头:“好,你们俩跟我走,再叫上三个身手利索、眼神好的青壮,带上弯刀和长弓,多备些干粮和水,我们早点出发,争取天黑前赶回来,别让族人们担心。”
很快,巴图尔便选好了随行的人,除了阿勒泰和巴雅尔,还有三个青壮,都是部落里身手不错的,平日里狩猎、打仗都很勇猛。几人迅速收拾好东西,背着装满干粮和水的竹筐,手里握着弯刀和长弓,朝着山林深处走去。雪后的山林格外寂静,没有鸟鸣,没有兽吼,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还有风吹过树梢的呼啸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是暖色调的阳光,却依旧驱不散山林深处的寒意,反而让周围的景象多了几分诡异。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格外谨慎,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仔细观察着地形。巴图尔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脚步,弯腰查看地上的痕迹——有的是野兽的脚印,有大有小,大的像是熊的脚印,足有巴掌大,小的则像是兔子、野鸡的脚印,密密麻麻的;有的是草木被碾压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有大型动物从这里经过。他凭着多年的狩猎经验,仔细分辨着这些痕迹,判断着附近是否有大型猎物,是否有新的猎场,哪里的地形更安全,哪里可能藏着危险。
阿勒泰和巴雅尔则走在队伍两侧,眼神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树林,耳朵竖得高高的,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手里的武器握得紧紧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随时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剩下的三个青壮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路,以防有人跟在后面,也时刻准备着,若是遇到危险,能立刻上前支援。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的暖意又淡了几分,周围的寒意越来越浓。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山谷里的雪相对薄些,露出了些许枯黄的草芽,能看到不少野兽的脚印,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谷里,显然这里的猎物不少。山谷两侧长着些低矮的灌木,上面结着红色的野果,小小的,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能食用,女人们若是来这里,也能采摘些野果回去,添些口粮。
“这里猎物不少,而且地形开阔,没有太多遮挡,以后可以带着族人来这里狩猎,能多捕些猎物,熬过这个冬天应该会容易些。”巴图尔指着山谷里的脚印,对身边的人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你们先在这里看看,有没有能采摘的野果和草药,顺便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矿石的痕迹,若是能找到铁矿石,对我们部落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首领小心些。”阿勒泰连忙说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巴图尔点点头,转身朝着山谷深处走去。越往里面走,树木越少,地面上的石头也越来越多,大多是黑色的石头,看起来格外粗糙。他蹲下身,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用手里的弯刀敲了敲,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不像普通石头那样清脆,而且表面还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摸起来比普通石头更重些。
“是铁矿石!”巴图尔眼睛一亮,心里一阵激动,握着石头的手都有些颤抖。铁矿石可是好东西,若是能找到铁矿脉,他们就能试着打造铁制武器,铁制武器比现在的青铜弯刀、石制武器锋利多了,杀伤力也更强,以后再和完颜部发生冲突,或者对抗蒙古人,也能多几分胜算,不用再因为武器不如人而吃亏。他连忙在周围翻找起来,发现附近有不少类似的黑色石头,显然这里有一处小型的铁矿脉,虽然规模不算大,却也足够部落暂时使用了。
就在巴图尔满心欢喜,想着回去后如何组织族人开采铁矿石的时候,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有东西在快速穿梭,伴随着树枝断裂的脆响,还有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显然是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巴图尔心里一紧,立刻握紧手里的弯刀,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声音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话音刚落,几道身影便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被完颜烈惩罚,满心怨恨的完颜虎。他身后跟着四个完颜部的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眼神里满是戾气,显然是故意跟着他们进山,来报复的。
完颜虎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巴图尔,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铁矿石,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语气里满是嘲讽和怨毒:“巴图尔,没想到吧,在这里遇到我们了?你们通古斯人还真是不知好歹,昨日得了便宜还不够,今日竟然还敢进山抢资源,真当我们完颜部没人了?这山林深处的猎场和矿石,从来都是我们完颜部的东西,轮不到你们这些蛮夷染指!”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里的戾气更重了:“昨日叔父罚我,让我给你们道歉、赔偿,这笔账我可没忘。今日我就让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不是一句道歉、几斤肉干就能了结的!今日我要让你们都留在这里,打断你们的腿,抢了你们的矿石,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谁才是你们惹不起的人!”
巴图尔脸色沉了沉,心里清楚,完颜虎是记恨昨日的惩罚,咽不下那口气,特意偷偷跟着他们进山,想要趁机报复。他回头看了眼山谷入口的方向,阿勒泰等人还在那边采摘野果和草药,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一时之间赶不过来,眼下只能靠自己先稳住局面,拖延些时间,等阿勒泰等人过来支援。
“完颜虎,山林是天地共有的,不是你们完颜部私有的,猎场和矿石,向来都是谁先发现谁能用,你别太过分了。”巴图尔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却带着冷意,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昨日的事,是你有错在先,完颜首领已经给了公道,你若是识相,就赶紧带着人离开,别在这里找事,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完颜虎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抬手一挥,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给我上,把他拿下,打断他的腿,剩下的人等会儿过来,一起收拾,今日一个都别放过,让他们知道我们完颜部的厉害!”
身后的四个完颜部士兵立刻应了一声,握着弯刀朝着巴图尔冲了上来,刀光划过雪地,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巴图尔的要害劈去,显然是想一招制敌。
巴图尔眼神一厉,身形迅速一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弯刀,同时挥刀反击,刀刃与对方的弯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星溅落在雪地上,瞬间便灭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他虽然只有一个人,面对四个敌人,却丝毫不落下风,每一次挥刀、每一次躲闪,都精准又利落,显然是常年战斗练出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