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小雪,暖阁里炭火融融。贤妃正在为沈清菡诊脉,指尖按在腕上许久,眉头微蹙。
“娘娘,”她收回手,斟酌着开口,“您这个月的月信……又迟了几日。”
沈清菡放下手中书卷,神色平静:“许是近来劳累,不碍事。”
贤妃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娘娘,您入宫已三年,至今未孕。外头已有闲言碎语,说您……不能生养。”
沈清菡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让他们说去。”
“可陛下那边……”
“陛下?”沈清菡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陛下若真在意子嗣,大皇子与两位公主又是从何而来?”
贤妃沉默。
沈清菡望着窗外飞雪,忽然轻声道:“妹妹,当年我母亲的事,你可能也知道。”
贤妃一怔:“只听家父提过,沈夫人是生沈小将军时难产过世的。”
“那年母亲才二十岁。”沈清菡声音很轻,“她十六岁嫁入沈家,十七岁生我哥,十八岁生我,二十岁生云泽……生下云泽那日,血崩,没撑过子时。”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噼啪声。
“我那时才堪堪两岁,只记得满屋的血腥味,还有父亲抱着母亲渐渐冷去的身子,一声不吭,眼泪却流了满脸。”沈清菡摩挲着茶杯,“后来祖父请来太医,太医说,母亲年纪太小,身子未长开,连续生育掏空了根本,能生下云泽已是侥幸。”
她抬眼看向贤妃:
“所以从我记事起,祖父和父亲就常说:清菡,将来你若嫁人,一定要等年纪到了再生孩子。沈家的女儿,不靠子嗣争宠,首先要好好活着。”
贤妃眼眶微红:“原来如此……难怪娘娘一直……”
“我十六岁嫁入王府,那时陛下还是七皇子。”沈清菡继续道,“新婚那夜,陛下也曾问过我,何时要孩子。我说:不急,等殿下站稳脚跟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后来陛下登基,为平衡朝局,纳了不少妃嫔。淑妃、李贵人、周才人……一个个进来。大皇子出生时,我在产房外守了一夜,听着李贵人惨叫,我的心也是慌慌的。那一刻我就想,幸好……幸好我没急着要孩子。”
贤妃握住她的手:“娘娘……”
“这些年,陛下偶尔也会提子嗣,但沈家总以‘皇后年轻,宜先调养’为由推托。”沈清菡苦笑,“其实陛下心里清楚,沈家是怕我步母亲后尘。他前面可能是担忧,后面怕是乐得如此,没有嫡子,他就能多纳妃嫔,多结姻亲,多拉拢朝臣。”
她放下茶杯:
“可现在,不一样了。”
贤妃心头一紧:“娘娘的意思是……”
“柳家倒了,周廷玉上位,陛下对沈家的忌惮已到顶峰。”沈清菡眼神渐冷,“若我再无子嗣,一旦陛下彻底翻脸,沈家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
“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镇国公府。
沈擎看完孙女让寒墨送来的密信,久久无言。
沈绍宁也是连夜赶回来的,站在窗边,背影挺拔,鬓角却已染霜。
“清菡说,她想通了,该要个孩子了。”沈擎放下信,声音沙哑。
沈绍宁没有回头:“太险。她身子随她娘,本就偏弱。这些年宫中明枪暗箭,又耗心神……”
“可没有嫡子,沈家就永远被动。”沈擎走到儿子身边,“绍宁,当年蓉儿走时,你答应过她什么?”
沈绍宁浑身一颤。
,“绍宁,若将来清菡嫁人,你要护着她,别让她像我一样……”
记忆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努力笑着。
“我想护着她。”沈绍宁声音发哽,“可这深宫……护不住啊。”
“那就给她一个能护住自己的筹码。”沈擎沉声道,“嫡皇子,只要清菡生下嫡子,就有了‘辅佐幼主、垂帘听政’的法理。届时,即便陛下真要对沈家下手,宗室、朝臣、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沈绍宁转身,眼中布满血丝:“父亲,您这是要把清菡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已经在风口浪尖了!”沈擎一掌拍在案上,“从她嫁给萧寂珩那日起,从沈家扶他登基那日起,她就没得选!如今陛下猜忌日深,屠刀已悬颈上,没有嫡子,沈家满门就是砧板上的肉;有了嫡子,至少……还能一搏!”
书房里死寂。
许久,沈绍宁才哑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亲自入宫一趟。”沈擎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玉盒,“这是天山雪莲,最是滋补。带去给清菡,让她好生调养。另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告诉她,沈家暗卫会全力配合。她要什么,给什么。只要她能平安生下嫡子,沈家……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沈绍宁是深夜乔装入宫的,扮作太医模样,由贤妃接应。
父女二人对坐,中间隔着一盏孤灯。
“父亲老了。”沈清菡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轻声道。
沈绍宁笑了笑:“你娘若在,该嫌我邋遢了。”
他将玉盒推过去:“祖父让我带来的。每日取一片含服,连服七日,再隔三日服一次,能补气血。”
沈清菡打开玉盒,雪莲晶莹剔透,异香扑鼻。
“谢谢父亲。”
“清菡,”沈绍宁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一旦有孕,就是众矢之的。后宫那些女人,前朝那些政敌,甚至陛下……可能都不会让你平安生下孩子。”
沈清菡合上玉盒,抬眼:
“父亲,从我决定启动‘屠龙计划’那日起,就已没有退路。没有孩子,计划就缺了最关键的一环,一个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嫡皇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陛下要借奸臣之手灭沈家,要抚持宠妃让我失德再废了我,要构陷祖父通敌,要逼弟弟在战争中丧命……他既不留情面,我也无需顾念夫妻情分。”
月光洒在她脸上,一片清冷决绝:
“这个孩子,不只是沈家的护身符,更是……改天换日的契机。”
沈绍宁看着女儿的背影,忽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
“咱们清菡啊,看着温婉,骨子里却最像你,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走到女儿身边,将一块叠得方正的帕子放在她手中:
“这是你娘留下的。她说,等清菡要做母亲时,就交给她。”
帕子是素白杭绸,一角绣着小小的并蒂莲。
沈清菡握紧帕子,指尖发颤。
“父亲,”她轻声问,“娘她……可曾后悔嫁入沈家?”
沈绍宁沉默良久,才道:“你娘常说,嫁给我,生下你们兄妹三人,是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哪怕命短,也值了。”
他拍拍女儿的肩膀:
“清菡,若你真决定了,就去做。沈家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至于将来如何……”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
“沈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翱翔九天的。困不住。”
太医院内。
贤妃将一张药方递给陈太医:“按这个方子,配三个月的药。要最好的药材,我亲自煎。”
陈太医接过一看,瞳孔微缩:“这是……助孕方?”
“不该问的别问。”贤妃低声道,“药材从宫外刘家药铺进,账记在我名下。煎药就在凤仪宫小厨房,除你我之外,不许第三人经手。”
“下官明白。”陈太医犹豫道,“只是这方子药性温和,见效慢,若要快些……”
“不需要快。”贤妃摇头,“身子要紧,必须稳妥。慢些无妨,但绝不能有损根基。”
她看向窗外,轻声道:
“这个孩子,承载的太多。必须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