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三十里，黑风坳。
秦舒勒住马，抬手示意商队停下。五十辆大车在狭窄的山道上排成长龙，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赵叔，前面探路的人回来了吗？”她压低声音问。
老护卫赵叔从前方策马回来，脸色凝重：“大小姐，前面的桥被山洪冲垮了。绕路的话，要多走两天。”
两天。
秦舒握紧马鞭。云州城粮草最多还能撑半个月，两天耽搁不起。
“桥毁得严重吗？”
“中间断了三丈，但两岸桥墩还在。”赵叔道，“咱们车上带了木板和绳索，或许能搭个桥，但危险。”
秦舒翻身下马，走到断桥处查看。
这是一座石桥，中间被洪水冲塌，露出狰狞的缺口。桥下是湍急的河水，水声轰隆。
“搭桥。”她果断下令，“把所有木板、绳索集中起来，挑二十个会水的护卫，跟我一起干。”
“大小姐，您不能下去！”赵叔急道，“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沈将军在等粮草，云州城在等粮草。必须今天过河。”
她将外袍扔给赵叔，率先跳下河岸。
河水冰冷刺骨。
二十个护卫跟着跳下，在齐腰深的水里站稳，开始传递木板、绳索。
秦舒亲自指挥：“两头固定！中间加固！快！”
忙碌一个时辰，简易桥终于搭成。木板在河面上摇晃，绳索绷得笔直。
“我先过。”秦舒第一个踏上桥。
木板发出咯吱声，在湍急的河面上摇晃。她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中间时，脚下木板突然一松，
“大小姐！”岸上惊呼。
秦舒反应极快，抓住绳索，借力一跃，落到对岸。
她回头，对岸上喊道：“分批过！一次五辆车，拉车的马蒙上眼睛！”
车队开始艰难过桥。
前四批都顺利通过。第五批走到一半时，对岸山林中忽然响起哨箭声！
“敌袭！”
北狄游骑从林中冲出，约莫百余人，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护卫队迎敌！”秦舒拔剑，“车队加速过桥！”
三十名护卫策马迎上，与北狄游骑战在一起。刀剑碰撞声、马蹄声、喊杀声瞬间打破山谷宁静。
秦舒守在桥头，一剑刺翻一个试图砍断绳索的北狄兵。鲜血溅在她脸上，温热腥咸。
“大小姐！车过完了！”赵叔在对面喊。
“撤！”秦舒下令，“过桥后断桥！”
护卫且战且退，陆续过桥。最后一个护卫过来后，秦舒一剑斩断绳索。
木板哗啦落入河中，被急流冲走。
北狄游骑在对岸怒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商队远去。
秦舒抹了把脸上的血，翻身上马：“清点伤亡，继续赶路！”
“是！”
云州城外十里。
沈云泽站在城楼上，用千里镜瞭望远方。连日的守城战让他银甲染血，眼下乌青，但眼神依然锐利。
副将匆匆来报：“将军！探马来报，东南方向发现车队！约五十辆大车，打着‘秦’字旗！”
秦家商队！
沈云泽精神一振：“带一队人马，随我出城接应！”
城门缓缓打开，沈云泽率三百骑兵冲出，直奔东南。
半个时辰后，两军在官道相遇。
秦舒看见迎面而来的骑兵，勒马停下。她一身红衣劲装染满风尘，脸上还有未擦净的血迹，但脊背挺直如松。
沈云泽也看见了为首的姑娘，和他想象中的“商队管事”完全不同。她年轻，英气，骑在马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秦姑娘？”他策马上前。
“沈将军。”秦舒抱拳，“秦家商队，押送粮草二十万石，奉命送达。”
她挥手示意，车队让开，露出车上堆积如山的粮袋。
沈云泽下马，走到车前，用刀划开一个粮袋。金黄的小麦哗啦流出。
是真的粮。
他转身，郑重抱拳：“秦姑娘大恩，沈家铭记，云州将士铭记。”
秦舒也下马：“将军客气。秦家与沈家是世交，本该相助。”
两人四目相对。
沈云泽这才看清她的脸，眉眼英挺，皮肤被晒成小麦色，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看他的眼神里，有敬佩，有好奇，没有寻常女子见到将军时的羞涩或畏惧。
秦舒也在看他。这位“玉面将军”比想象中年轻，银甲浴血却难掩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
“将军，”她开口，“粮草已到，但北狄大军围城，如何运进去？”
沈云泽指了指西面：“北狄主力在东门，西门防守薄弱。今夜子时，我带兵佯攻东门，引开敌军，你们从西门入城。”
“太危险了。”秦舒皱眉，“你兵力不足，佯攻若变成真打……”
“无妨。”沈云泽翻身上马，“云州将士，没有一个怕死的。”
他顿了顿，看向她：“秦姑娘，你带商队到西山坳隐蔽，入夜后悄悄离开，这里是战场，终究是危险的。”
“我跟你去。”秦舒忽然道。
沈云泽一愣：“什么？”
“我熟悉西山地形，可以带路。”秦舒也翻身上马，“况且，我的护卫都是好手，能帮忙。”
“不行。”沈云泽断然拒绝，“太危险了，你是……”
“我是秦家人。”秦舒打断他，“秦家人从不临阵退缩。”
她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沈云泽看着她，许久，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撤。”
“成交。”
子时，云州东门。
沈云泽率两千兵马出城，擂鼓呐喊，做出强攻姿态。北狄大军果然被吸引，主力向东门集结。
与此同时，西山小道。
秦舒带路，五十辆粮车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前行。护卫们给马蹄包上布，车轮裹上草，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
快到西门时，前方忽然亮起火把！
一队北狄巡逻兵发现了他们。
“杀过去！”秦舒拔剑，“护卫队跟我冲！车队加速进城！”
三十名护卫策马冲上，与北狄兵战在一起。秦舒一马当先，软剑如蛇，连刺三人。
但北狄兵越来越多。
眼看车队要被围住，西门忽然大开，一队骑兵冲出，
是沈云泽安排接应的人！
内外夹击，北狄巡逻兵很快被击溃。
“快进城！”接应将领大喊。
粮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城门。
秦舒守在最后，直到最后一辆车进去，她才调转马头。
正要进城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
“小心！”接应将领惊呼。
秦舒侧身躲避，箭矢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划破衣襟。
她回头看了一眼箭来的方向，策马冲进城门。
城门轰然关闭。
粮草入城，士气大振。
沈云泽连夜安排分发粮草，熬粥蒸馍，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忙到天快亮时，他才想起秦舒。
找到她时，她正在伤兵营帮忙包扎。肩膀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简单裹着纱布，她却像没事人似的，动作利落地为一个断腿的士兵固定夹板。
“秦姑娘。”沈云泽走过去，“你受伤了，该休息。”
“小伤。”秦舒抬头看他，“将军不也没休息？”
沈云泽在她身边坐下：“今日多谢你。没有你，粮草进不来。”
“分内之事。”秦舒处理完伤员，洗净手，“将军接下来打算怎么打？”
“固守。”沈云泽看着地图，“北狄粮草也不足，耗下去，看谁先撑不住。”
“但朝廷不会再拨粮了，对吗？”秦舒问得直白。
沈云泽沉默片刻：“朝廷那边说拨了10万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会不会有意外。”
“那这二十万石粮，能撑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后呢？
两人都没问出口。
秦舒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将军你看，这是河西走廊的商道图。秦家在各处有仓库，存粮约五万石。若需要，我可以再运。”
沈云泽看着她，眼神复杂：“秦姑娘，你为何如此帮我？”
秦舒收起地图，坦然道：“第一次运粮，是还沈家恩情。但这次……是我想帮。”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我从小听祖父讲沈老将军的故事，讲边关将士如何保家卫国。那时我就想，若有机会，定要亲眼看看这片土地，看看守护它的人。”
她抬眼看他：
“沈将军，你和将士们守的不仅是云州，更是大雍北境，是千万百姓。秦家虽从商，但也知家国大义。”
沈云泽心头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风尘却眼神明亮的姑娘，忽然觉得，这荒凉的边关，因她的到来，有了一丝暖意。
“秦姑娘，”他郑重抱拳，“沈某代边关将士，谢过。”
秦舒笑了，那笑容在晨曦中格外灿烂：
“将军客气。咱们……并肩作战。”
窗外，月光皎洁。
粮草已至，军心已稳。
而一段跨越千里、始于家国大义的情缘，悄然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