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朝会。
今日议题本该是春耕赋税,可奏折递上去不过一刻钟,萧寂珩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将一本奏折扔在御案上,声音冷硬:“江南漕运贪墨案,拖了两个月,至今未结。大理寺,你们在等什么?”
想到皇后失望的眼神,萧寂珩急于给沈家一个交代,可显然底下的人会错意了。
大理寺卿出列,冷汗涔涔:“陛下,此案涉及账册繁多,人证庞杂,臣等正在逐一核对……”
“核对?”萧寂珩打断他,“柳文渊贪污八十万两的证据,皇后早已呈上。你们还要核对什么?核对他贪得够不够多?够不够砍头?”
满殿寂静。
“宣柳文渊觐见”。
几声通传之后,在外等候的柳文渊终于进来了。
沈擎站在武官首位,垂眸不语。
“柳文渊。”萧寂珩点名。
“臣在。”柳文渊跪倒。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萧寂珩缓缓道,“漕粮贪墨,你认是不认?”
柳文渊咬牙:“臣……冤枉。账册是伪造的,人证是收买的,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忠心?”萧寂珩冷笑,“那永丰号与你柳家钱庄往来的五十万两票据,也是伪造的?”
“那……那是正常生意往来……”
“好一个正常生意。”萧寂珩看向户部尚书,“李爱卿,永丰号三年流水五十万两,进的绸缎不足五万两。剩下四十五万两,你说,正常吗?”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臣……觉得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萧寂珩起身,走下御阶,停在柳文渊面前,“柳文渊,朕念你是老臣,给你体面。你若现在认罪,朕只办你一人,不牵连柳家。若再狡辩,”
他顿了顿,声音如冰:
“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抄家灭族。”
柳文渊浑身一颤,伏倒在地:“臣……认罪。”
满殿哗然。
萧寂珩却像早就料到,转身走回御座:“既如此,柳文渊革去所有官职,家产充公,暂押大理寺候审。至于柳家其他人……”
他看向沈擎:“镇国公,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是将烫手山芋扔给了沈家。
沈擎出列,沉声道:“陛下,法理不外乎人情。柳文渊罪有应得,但其家人未必知情。臣以为,可酌情从轻。”
“从轻?”萧寂珩挑眉,“国公倒是大度。”
“老臣只是依律而言。”沈擎垂首,“《大周律》明载,贪墨罪不及妻儿,除非同谋。”
萧寂珩看着他,许久,忽然笑了:“好,就依国公所言。柳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籍。柳文渊……秋后问斩。”
判决一下,柳文渊瘫软在地。
沈擎退回队列,与儿子沈云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这是在演戏,既办了柳家,又卖给沈家一个人情。但这个人情,是要还的。
果然,下一议题就是边疆。
兵部尚书出列:“陛下,北狄王庭内乱已平,新汗王阿史那鹰继位,近日在阴山北麓集结骑兵,约有五万之众。云州守将沈云泽奏请增兵三万,粮草二十万石,以备不测。”
“五万骑兵?”萧寂珩看向沈擎,“国公觉得,北狄真想打吗?”
沈擎沉吟:“新汗王初立,需立威。但五万骑兵不足以攻破云州,恐是试探。”
“那依国公之见,该拨多少兵粮?”
“增兵一万,粮草十万石,足矣。”沈擎道,“既显朝廷重视,又不至劳师动众。”
萧寂珩点头:“准。兵部,即日调拨。”
“是。”
朝会结束,百官鱼贯而出。
柳文渊被侍卫押走,经过沈擎身边时,忽然嘶声道:“沈擎!你别得意!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沈家!”
沈擎脚步未停,只淡淡道:“柳大人,好走。”
散朝后,沈擎父子未出宫,径直去了凤仪宫。
沈清菡已收到消息,等在殿中。
“祖父,兄长。”她迎上前,“朝上如何?”
“柳文渊认罪了,秋后问斩。柳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官。”沈云天道,“陛下……卖了咱们一个人情。”
沈清菡蹙眉:“陛下不会白给好处。他提了什么条件?”
“北狄在边境集结,云泽请求增兵增粮,陛下只拨了一万兵,十万石粮。”沈擎沉声道,“这不够。若北狄真打,云州守不住。”
沈清菡走到地图前:“北狄有多少人?”
“五万骑兵,但后续可能增兵。”
“云州现有守军五万,加上一万援兵,守城或许够,但若长期围城……”沈清菡指尖点在地图上,“粮草是关键。十万石粮,最多撑三个月。”
“陛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沈云天道,“他要借北狄之手,消耗沈家军力。”
沈清菡沉默片刻,转身:“祖父,咱们家商业也不少,江南还能调多少粮?”
“最多两万石,但运到云州至少要一个月。”
“太慢。”沈清菡看向兄长,“兄长,你在兵部,能否以‘演练’名义,再调一批粮草?”
“难。陛下盯得紧。”
沈清菡沉思片刻,忽然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
“谁?”
“秦家。”沈清菡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玄铁令牌,“西北望族,父亲旧部秦老将军之后,如今执掌南北商道。秦家欠沈家一个人情。”
沈擎眼睛一亮:“你是说……秦文远?”
“正是。”沈清菡提笔写信,“我先写信给父亲,请父亲让秦家以商队名义,暗中向云州运粮。路线走河西走廊,避开朝廷眼线。我也再写一封给秦老爷子,稳妥些”
她快速写好信,交给锦书:“立刻让暗卫送出,务必亲自交到秦老爷子手中。”
锦书领命而去。
沈擎看着女儿冷静的侧脸,忽然道:“清菡,你为沈家做得太多了。”
沈清菡放下笔,轻声道:“祖父,沈家是我的根。根若断了,我这皇后,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她走到窗边,望着北方:
“云泽在边关拼命,我们在京城也不能闲着。这局棋,陛下要下,咱们就陪他下到底。”
窗外,春光正好。
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边境酝酿。
三日后,西北秦家堡。
秦老爷子看完信,拍案而起:“沈家有难,秦家岂能坐视!”
他孙女秦舒一身红衣劲装,正在院中练剑,闻声收剑走来:“祖父,何事?”
“沈家来信,北狄犯边,朝廷粮草不足,请咱们暗中运粮支援云州。”
秦舒眼睛一亮:“云州?是沈云泽将军守的那个云州?”
“正是。”秦老爷子看着她,“舒儿,你常走河西商道,熟悉路况。这次运粮,祖父想交给你。”
“祖父放心。”秦舒抱拳,“孙女带五十精锐护卫,都是走惯了商道的老手。粮草分十批运送,伪装成普通商队,昼伏夜出,定能平安抵达云州。”
“路线呢?”
“走黑水河谷。”秦舒展开地图,“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虽绕远三十里,但安全。”
秦舒抱拳:“孙女领命!定将粮草平安送到!”
“好!”秦老爷子知孙女已得他真传,取出一枚玄铁令牌,“这是秦家商令,沿途商号见令如见人。你带两百护卫,在暗中保护,普通人则分批运粮,务必隐蔽。”
“孙女明白。”
秦舒接过令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沈云泽,那个十七岁上阵、十九岁独领一军的“玉面将军”,她早有耳闻。
这次,她要去亲眼见见。
在秦老将军的心里,这孙女从小跟自己长大,最像他,从小习武,跟他学军略,虽然自己当时教孙子孙女兵法军略,只是为了过把瘾,但不妨碍舒儿学得会。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孩子可太棒了。
当年在做官和衣锦还乡之间他选择了衣锦还乡,可他并不后悔。现在自己儿孙满堂,也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又过五日,云州。
沈云泽站在城楼上,看着北方草原上隐约的骑兵烟尘,眉头紧锁。
副将来报:“将军,朝廷的援兵和粮草到了。但……只有八千兵,八万石粮。”
“少了。”沈云泽道,“而且都是陈粮。”
“陛下这是……”
“忌惮沈家。”沈云泽转身,“无妨,朝廷不给,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望向南方。
姐姐说,秦家会帮忙。
希望……还来得及。
北狄又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三千骑兵冲击东门。沈云泽亲自率兵迎战,血战两个时辰,终于将敌军击退。
他一身银甲浴血,回到城楼时,亲兵递上两封密信。
是父亲的笔迹,还有一封是姐姐沈清菡的。
“粮草已筹,秦家商队押送。领队名秦舒,可信。务必坚持。”这是父亲的信。
秦舒。
沈云泽默念这个名字。
希望她……能平安抵达。
“云泽吾弟,自家商行已筹粮草两万石,带着部分药品,从江南出发,会迟一些抵达。另父亲那边,我已修书,告知朝堂近况,他会让人帮你的,务必坚持。”
城外,北狄大营灯火连绵,如繁星落地。
城内,将士们疲惫地靠在城墙上,包扎伤口,啃着干粮。
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而粮草,就是生命线。
沈云泽握紧剑柄,望向南方。
目前粮草尚足,一定要撑到新粮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