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偏殿。
烛火只燃了一盏,光线昏黄如豆。沈清菡坐在案前,指尖划过一本摊开的账册,正是那本真正的漕运账册。上面朱笔圈注的每一笔,都是柳文渊的罪证,也是萧寂珩选择视而不见的“制衡筹码”。
门外响起三声轻叩,两重一轻。
锦书悄声开门,寒墨如影子般闪入,单膝跪地:“娘娘。”
“查清了?”
“是。”寒墨声音低沉,“陛下在凤仪宫外安排了四个暗桩,都是禁军副统领赵铭亲自挑选的人,轮流值守。西偏殿的太监小福子、茶水房的宫女翠儿,也被收买了。”
沈清菡轻嗤一声:“他就这么不放心本宫。”
“还有一事,”寒墨继续道,“怡和宫那边,柳书瑶的禁足只是做样子。春杏每日仍可进出,传递消息。昨夜,柳文渊托人送进一包东西,被属下截下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案上。
是几块深褐色的药材切片。
贤妃刘氏今夜恰在凤仪宫,此刻上前拈起一片,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银针挑了一点粉末化在水里,脸色骤变:
“这是……乌羽玉。少量可镇痛,过量则致幻,久服成瘾,神智昏聩。”
“柳书瑶要这个做什么?”锦书不解。
“不是她要,”沈清菡冷声道,“是柳文渊想送给谁。”
她看向寒墨:“截下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没有。属下用了掉包计,换成了普通甘草片送进去。”
“做得好。”沈清菡将药材推给贤妃,“收起来,日后或许有用。”
贤妃仔细包好药材,却未离开,欲言又止。
“妹妹有话要说?”
贤妃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陛下这般监视,已是撕破脸了。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沈清菡没有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色浓重,宫灯在远处廊下摇曳,隐约可见两个侍卫的身影。
“他监视本宫,本宫就不能监视他么?”她回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寒墨,咱们在御前的人,还能用吗?”
“能。但陛下近来只信任赵铭亲自提拔的人,咱们的人近不了身。”
“近不了身,就远观。”沈清菡走回案前,“御前侍卫三班倒,总有疏漏的时候。御书房、寝殿、常走的宫道,在这些地方布下眼睛,不用靠太近,只需知道陛下每日见了谁,去了哪,神色如何。”
寒墨眼中闪过讶异:“娘娘是想……”
“知己知彼。”沈清菡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赵铭、周廷玉、柳文渊则虽革职但未下狱、还有几个近来频频上奏弹劾沈家的官员。
“这些人,都要盯。尤其是赵铭,禁军副统领,掌管宫城防卫,是关键人物。”
“属下明白。”
寒墨正要退下,沈清菡又叫住他:“等等。边关有消息吗?”
“二少爷前日传信,北狄近来频繁骚扰边境,小规模冲突已有七八次。他请求增兵增粮,但兵部的批复迟迟未下。”
沈清菡握笔的手紧了紧。
增兵增粮的奏折,定是被压下了。萧寂珩想用北狄消耗沈家在军中的人心,怎会轻易放粮?
“给云泽传信,”她沉声道,“粮草之事,本宫另想办法。让他固守防线,不必主动出击,但若北狄来犯,狠狠打。”
“是。”
寒墨退入阴影,消失不见。
锦书看着沈清菡冷峻的侧脸,轻声道:“娘娘,这样与陛下对峙,会不会太险了?”
“险?”沈清菡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从他明知柳家贪墨却要‘制衡’那日起,这局面,就已经险了。”
她放下笔,看着摇曳的烛火:
“本宫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罢了。”
子时,御书房。
萧寂珩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黑暗里。案上摊开的奏折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浮现今日早朝沈清菡的眼神,失望、决绝,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恨意。
殿门被轻轻推开。
萧寂珩皱眉:“朕说了,谁都不见……”
“是臣妾。”
柳书瑶的声音柔柔响起。她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穿着一身素白寝衣,乌发披散,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怎么进来的?”萧寂珩声音冷硬。
“臣妾……求了赵统领。”柳书瑶跪了下来,眼中含泪,“陛下,臣妾父亲是冤枉的,皇后娘娘她……”
“住口。”萧寂珩打断她,“柳文渊的事,朕自有决断。你禁足期间私自出宫,该当何罪?”
柳书瑶泪水滚落:“臣妾知罪。但臣妾实在担心陛下……陛下已经好几日没好好用膳了,臣妾炖了参汤……”
她从食盒里取出汤盅,双手奉上。
萧寂珩看着她,许久,才道:“放下吧。”
柳书瑶将汤盅放在案上,却没有离开,而是走到萧寂珩身后,轻轻为他揉按太阳穴。
“陛下,臣妾知道您为难。沈家势大,皇后娘娘又……但臣妾对陛下的心,从未变过。只要陛下需要,臣妾愿做任何事。”
她的手指柔软,声音更软。
萧寂珩闭上眼。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累。朝堂制衡、后宫争斗、沈家的压力、柳家的贪婪……像一张网,将他越缠越紧。
而那个曾经与他并肩的人,如今站在了对立面。
“陛下,”柳书瑶轻声说,“臣妾听说,北狄近来不安分。沈将军在边关请求增援,兵部却压着奏折不批……这样下去,万一边关失守……”
萧寂珩猛地睁开眼:“谁告诉你的?”
柳书瑶手一抖:“臣妾……听宫里人闲聊……”
“后宫不得干政。”萧寂珩站起身,眼神锐利,“你回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出怡和宫。”
“陛下……”
“回去。”
柳书瑶咬了咬唇,终究不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殿门重新关上。
萧寂珩看着那盅参汤,忽然抬手,将它扫落在地。
汤盅碎裂,参汤溅了一地。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尤其是别有居心的关心。
同一时刻,凤仪宫。
锦书匆匆进来,低声道:“娘娘,怡和宫那位,刚才去了御书房,待了一炷香时间。”
沈清菡正在绣一个香囊,闻言针尖顿了顿:“陛下让她进去了?”
“是。赵铭放的行。”
“知道了。”沈清菡继续穿针引线,“看来,柳书瑶还没死心。”
“要不要……”
“不必。”沈清菡绣完最后一针,剪断丝线,“让她去。陛下现在心烦意乱,正需要温柔解语花。只是,”
她拿起绣好的香囊,上面是一对戏水鸳鸯。
“这朵花,解不解得了语,就难说了。”
贤妃在一旁配药,闻言抬头:“娘娘,柳文渊送乌羽玉进宫,恐怕不只是为了给淑妃。”
“当然不是。”沈清菡将香囊递给锦书,“收起来。柳文渊是想借淑妃的手,把这东西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谁?”
沈清菡看向御书房的方向,没有回答。
有些话,不必说透。
乌羽玉致幻成瘾,最适合用在需要“控制”的人身上。
比如,一个日渐多疑、夜不能寐的帝王。
“贤妃,”她忽然道,“你父亲留下的医书里,可有解乌羽玉之毒的法子?”
贤妃想了想:“有。但需在中毒初期,且要配合针灸,过程痛苦。”
“记下来。”沈清菡起身,“或许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