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勒进肩膀的肉里,有点疼,但这股勒劲儿反而让人心里踏实。
林语笙用牙齿咬住布条末端,狠狠打了个死结。
脚下的路不像路,像是一张绷紧的鼓皮。
每迈出一步,足弓传来的反馈都不是坚硬的阻力,而是一股带着颤音的绵软。
那不是地壳板块的动静,这动静太规律,也太虚。
林语笙停下脚步,把满是泥污的右手掌心贴在地面上。
咚、咚、咚。
她在默数。
三十六下。
按照陈默留下的“酿造历”,这是地脉呼吸的一个小周天。
刚才在初契瓮那边,这节奏还是稳的。
第三十七下没有来。
掌心下的地面突兀地抽搐了两下,像是心脏早搏,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急促震颤,毫无章法,像是濒死的鱼在砧板上乱跳。
“痉挛了。”林语笙没抬头,手指抠进泥土里,“酒脉在抽筋。”
旁边的沈青萝没接话。她正死死盯着东边的废墟。
那层原本像黑色苔藓一样覆盖着断壁残垣的菌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不是枯萎,而是灰白化。
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拿着强力漂白剂,从东向西狠狠刷了一遍。
那些菌丝瞬间失去了那种诡异的生机,变成了风一吹就散的干灰。
“有人在抽地气。”沈青萝的声音很紧,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
她举起那把豁口猎刀,刀背上的九芽纹路暗淡无光。
她没犹豫,左手拇指指甲在还在渗血的右手掌心狠狠一掐,挤出一滴浓稠的黑血,抹在刀身上。
若是往常,这滴血下去,刀身怎么也该嗡鸣一声,泛起那股那种让人心悸的绿光。
但现在,那滴血就像水滴落在涂了油的雨布上,呲溜一下滑落,滴在地上,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刀身死寂。
“压住了。”沈青萝手腕一抖,险些握不住刀,“九芽的力量根本调动不了。九江的水位不对……那是倒灌。”
就在这时,趴在林语笙背上的默儿猛地一挺身子。
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这孩子闭着眼,两只手却像着了魔一样,死命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指甲把稚嫩的皮肤挠出一道道血痕,但这血痕里渗出来的不是红血,而是一种灰蓝色的冷光。
林语笙反手想去按住他,指尖刚触碰到孩子的皮肤,就被冻得一哆嗦。
太冷了。
默儿掌心那些机械纹路像疯长的藤蔓一样亮起,顺着手腕一路向上攀爬。
而在他半敞开的胸口皮下,隐约浮现出一张复杂的脉络图。
那脉络的走向极其眼熟——那是陈默石像身上的酒晶脉络。
但这图是反的。
所有的光点不是汇聚向心脏,而是从心脏那个位置疯狂向四肢百骸逆流。
“他不是容器。”林语笙盯着那逆行的光流,头皮发麻,“他是导管。有人把他的身体当成了水泵,正在把地底下的东西硬生生抽出来。”
“走!去富乐山!”
林语笙不再迟疑,托住默儿的大腿,发足狂奔。
富乐山脚有一处陈家留下的临时观测点,其实就是一块风化严重的大青石。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到岩石下。
林语笙把默儿放下,这孩子还在抽搐,每一次抽搐,那种灰蓝色的光就更盛一分。
林语笙顾不上喘气,咬破右手中指,在那块粗糙的岩面上,凭借记忆飞快地画出了那个“鱼凫目纹”。
最后一笔落下,整座富乐山的山体似乎都跟着晃了一下。
远处,老城区废墟那个巨大的坑洞位置,也就是“母瓮”所在,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线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
按理说,这线该直冲云霄,去连那所谓的天机。
但这根金线刚升起半米高,就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拽了一把,猛地折头向下,像根标枪一样,“噗”地一声,扎进了九江交汇处那漆黑翻涌的水底。
“连上了。”林语笙脸色惨白,“但连的是死路。”
“还有招。”
沈青萝突然闷哼一声。
她用那把没什么光泽的匕首,直接挑开了自己右臂上一块还在蠕动的鼓包。
那是一块残留的梦蚀结晶。
她忍着剧痛,用刀尖将那块带着血肉的晶体挑飞,直接甩在了那层正在快速灰白化的菌膜上。
呲啦——
晶体遇土即化,腾起一团黑雾。
这雾气没散,反而在半空中扭曲、凝聚,最后隐约变成了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轮廓。
那是早已失踪的酉伯残影。
影子极其稀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他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在急促地开合。
沈青萝死死盯着那团雾气,翻译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唇语。
“晶脉将启……若无心灯引,九脉逆冲,万酿俱毁。”
话音未落,雾气就像是被掐断了电源,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沈青萝转头看向江面。
原本漆黑如墨的江水,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琥珀色。
那不是倒影,那是水底下有东西亮了。
那是无数年沉淀下来的酒气,正在被强行点燃。
林语笙看了一眼天,乌云压得极低,像口倒扣的黑锅。
她一把抓起默儿那只冰冷且闪着机械光泽的小手,再次咬破舌尖,含着一口滚烫的精血,在孩子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等火。
血字刚成型,就被那灰蓝色的冷光吞噬。
但默儿的抽搐竟然奇迹般地停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的一秒钟里,荒原深处,那个曾经矗立着无数石碑的“醉乡守碑群”方向,传来了一声清脆至极的裂响。
咔嚓。
那不是石头碎裂的声音,倒像是某种封印千年的锁扣,被人暴力砸开了。
林语笙猛地回头。
黑暗中,无数碎石正违背重力法则,缓缓离地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