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威压,如同沉甸甸的铅块,笼罩了整个宗门。
无论是尚在梦中的外门弟子,还是正在晨练的内门精英,甚至连诸多长老,都在这一刻齐齐色变,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
“嗡——!”
一阵低沉的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云层,震得人耳膜生疼,心旌摇曳。
一艘通体呈现出暗金色泽、造型古朴而威严的飞舟,撕裂翻滚的云海,缓缓降临。
飞舟长达百丈,船身之上,铭刻着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此刻正流转着淡淡的光华。舟首雕琢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异兽头颅,目射金光,顾盼之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飞舟两侧,更有淡淡的云气自动汇聚,托举其下,仿佛它不是飞行,而是御使着天地之力在巡游。
“是……是飞行法宝!”
“我的天!这么大!这是哪个势力的飞舟?”
“好可怕的威压!我感觉灵力都要凝固了!”
“难道是……萧家……?”
无数弟子仰着头,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敬畏。这种等级的飞行法宝,对于偏居南疆一隅的青云宗弟子而言,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飞舟并未完全落下,而是悬浮在青云宗主峰上空百丈之处,如同一位君王,在俯视着自己的领地。
那庞大的阴影,将半个主峰广场都笼罩了。
“嗖!嗖!嗖!”
青云宗内,数十道颜色各异的遁光冲天而起,以宗主陆明轩为首,所有在宗的长老几乎倾巢而出,一个个神色凝重,悬停在飞舟前方,恭敬地列队相迎。
“青云宗宗主陆明轩,携门下长老,恭迎萧家贵客驾临!”
陆明轩的声音蕴含着灵力,清晰地传遍四方,语气中充满了谦卑。
飞舟之上,光华一闪,数道身影出现在船头。
为首者便是萧家天才,萧辰。
他着一身锦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只是那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
他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地扫过眼前如临大敌的青云宗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渊深、面无表情的老者,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显然是护卫之流。再后面,则是几名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女,应是萧家的随行子弟,此刻也正朝下方好奇地打量着。
“陆宗主不必多礼。” 萧辰开口了,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听闻青云宗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公子谬赞了,陋山僻壤,能得萧公子驾临,实乃蓬荜生辉!” 陆明轩连忙拱手,姿态放得极低,“舟车劳顿,还请萧公子与诸位贵客移步大殿歇息,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萧辰“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众人,往下一望,淡淡说道,“也好。”随即身形微动,并未借助任何法器,便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自百丈高空落下,那两名老者紧随其后,如同他的影子。其余萧家子弟也纷纷驾驭遁光或法器降落,姿态从容,显然修为皆是不凡。
这一幕,更是让下方众多青云宗弟子看得目眩神驰,心中对中土大世家的敬畏,又加深了数分。
宗主陆明轩连忙上前引路,一众长老簇拥着萧辰等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向着宗门最为宏伟的青云殿走去。
气氛看似热烈,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所有人都知道,萧家此来,绝非仅仅是“做客”那么简单,都知道,一定有好戏看。而在那飞舟投下的阴影边缘,藏书阁的角落里,李慕白正缓缓合上了手中那本刚刚整理好的《南疆金石录》。
然后走到窗边,伸出手,将那扇敞开着的窗户,“吱呀”一声,轻轻关上,暂时将喧嚣隔绝在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从始至终,他甚至都没有朝外面瞧上一眼。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传话的是一名面色冷硬的内门执事,他甚至没有踏入藏书阁的门槛,只是站在门外,用公事公办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语气宣告:“李慕白,宗主与诸位长老于青云殿召见,即刻前往,不得有误。”
说完,也不等李慕白回应,便转身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不洁似的。
守阁老头不知何时醒了,提着酒葫芦,靠在柜台边,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山下的王八上岸,架势摆得再足,也变不成真龙。去吧小子,别辱没了咱们藏书阁的名头。”
“咱们藏书阁”几个字,他说得颇有几分郑重。
李慕白微微一怔,随即对着老头郑重地点了点头:“晚辈明白。”
他没有再多言,轻轻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杂役服,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主峰青云殿的青石路。
这条路,他三年未曾走过了。
上一次行走,还是他刚入宗门,被检测出“天赋尚可”时,怀着憧憬与希望。
而如今,物是人非。
沿途,遇到的弟子,目光复杂。有同情,有怜悯,有好奇,有嘲讽,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心态。他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避着他,却又在身后投来密集的低低的的窃窃私语。
“就是他……”
“啧啧,这下惨了……”
“萧家的人都来了,看他怎么收场。”
“也是活该,没有那个命,偏要占着那个位置……”
李慕白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崖间迎风的青松。
越靠近青云殿,那股无形的威压便越是沉重。来自飞舟的,来自殿内那些强大气息的,混杂在一起,足以让寻常炼气期弟子心神摇曳,步履维艰。
但李慕白的心,却如同古井深水,波澜不兴。
他默默运转着刚领悟的“守心”之法,将外界的一切压力、杂念,都隔绝于心湖之外。
他的“意”,如同磐石,牢牢定在识海中央。
终于,他走到了青云殿那高大、厚重、雕刻着云纹的青铜大门前。
门前守卫的弟子见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替他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殿内光线明亮,数十道目光,瞬间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陆明轩端坐于主位,面色凝重,眼神复杂。两旁,是宗门所有的实权长老以及柳家的几个族人,个个气息渊深,正襟危坐。
而在客位最上首,萧辰慵懒地靠坐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宽大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灵气盎然的玉佩。
柳如烟则静静地站立柳家的族人身后。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精致的月白长裙,衬得她容颜愈发清丽绝伦。只是,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低垂,自始至终,没有往她这名义上的未婚夫身上看一眼。
李慕白将殿内情形尽收眼底,心中一片清明。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主位上的陆明轩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杂役弟子李慕白,奉召前来。”
他没有看萧辰,也没有看柳如烟,仿佛他们与这殿中的梁柱、壁画并无区别。
陆明轩看着这个身形单薄、却站得异常沉稳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尴尬与压力:“慕白啊,不必多礼。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事……需与你商议……”
他的话语斟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客座上的萧辰。
萧辰似乎失去了把玩玉佩的兴致,将玉佩随手收起,抬起眼皮,终于正眼看向了殿中的李慕白。
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误入华堂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