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娜到了任开雷的房间门外,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人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张潇月和任开雷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
“……那么,你想没想过将来参加南红集团的董事会呢?”这是张潇月的声音。
“没想过。你干吗问这个。”是任开雷的声音。
“呵,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我觉得你不应该问。”
“为什么?”
“你不过是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而已,而这不是一个普通职员所应该关心的问题。”
“呵,是这样,明白了,你说的对,我不该多嘴问这个。”
“那么你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怎么,任先生,没有其他事情就不能到你这儿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可以再继续呆一会儿么?我记得好像我们还没有这么推心置腹地聊过呢?”
“什么是推心置腹?你真能开玩笑。”
“不是推心置腹,也是促膝交谈呵,你想想,一男一女两个人同处一室促膝交谈,真让人……我发现和你谈话真的很有趣、很刺激呐。”
“是么?我的感觉正相反。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真的。”
“任先生说话太直截了当了,不过谁叫你是公子哥呐?只可惜……”
瑞娜一步踏进房间,差一点要晕过去。只见张潇月像个卖弄风情的日本AV女优似的斜靠在沙发里,面对着任开雷,而任开雷则坐在自己的床角上。下了客轮之后,张潇月明显活跃多了,在许多场合都能看见她的影子,装扮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原来那种一成不变的“西红柿”套装了,常常性感地裸露着某些敏感部位,今天她更是身著鲜艳的超短裙,有意无意地裸露着两条白晃晃的大腿,从任开雷的位置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大腿根部。见瑞娜闯了进来,张潇月竟然老练地把原本岔得很开的大腿拢在一起,并且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方向,这样膝盖就不再直冲任开雷了。
瑞娜恶心地皱皱眉,心想这个妮子怎么变成一个妖精了,光凭这一身行头,就像一个street girl,真不知道南红王怎么能够容忍得下。
张潇月站起来说:“得了,我也不用鹊巢鸠占了,你们聊吧,我赶紧给你们俩腾地方,拜拜。”
瑞娜追出去,问:“你来了有多久了?”
张潇月说:“时间不算长,还不到一个小时呐。”
瑞娜说:“在我过来之前你都跟开雷说了些什么?”
张潇月说:“什么都有可能,不过你要弄清楚状况,你要是再不作为,我就替代你好了。”
瑞娜说:“你有这个胆么?”
张潇月说:“有啊。”
瑞娜说:“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张潇月说:“一半是南红王,一半是你的前情人。”
瑞娜恨不得劈手给她一耳光,打掉她那张可恶的嘴巴才好呢。张潇月越来越不像话了,越来越明目张胆地向她挑衅了,瑞娜狠狠剜了张潇月一眼,返回房间。房间里的空气里因为多了张潇月的味道而多少有些异常。任开雷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成分。瑞娜读出了这里面有的是伤心和疑窦,因为任开雷的眼光一直集中在她脸上,所以一时竟也忘记了说话。这时瑞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从哪里说起,就这么怔怔地、用征询的目光回应着他的目光。
任开雷起身,在张潇月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坐了,示意瑞娜也坐下来,坐在自己的身旁的一只沙发上。
瑞娜顺从地坐下了。
任开雷说:“张潇月没有说什么,她好像仅仅是因为很无聊才来我这儿的,可是她怎么会想到来我这儿呢?”
瑞娜说:“呵,我想她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过来找你解解闷吧。”
任开雷说:“不过她今天有点奇怪,以前碰到我,都是匆匆而过,我感到她好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似的。”
瑞娜说:“好了,这个我们不去猜测了,你今天感觉怎样,好些了么?”
任开雷说:“唔,好多了。你呢,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我知道的。”
瑞娜说:“我没关系的,那点伤没什么,就是这条绷带,还得再缠几天才可以。”
任开雷说:“瑞娜。”
瑞娜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他该不会又有什么问题要问了吧。
任开雷说:“瑞娜,已经四五天了,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你知道么?我失踪以后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瑞娜说:“当时我给吓坏了,以为你真的失踪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任开雷所:“瑞娜,你相信么?这次台风我是看见了的。”
“看见了台风?什么意思?”瑞娜莫名其妙地望住他。
“哦,我想说,我失踪的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影子,对,我确实是跟着一个影子走了。”
“你跟着一个影子走了?”
“准确地说,是给一个影子带走了。”
“什么影子?”
“一个类似光柱一样的影子,我想那就是台风的影子吧。”
“台风的影子?开雷,你在说什么呀?你累坏了么?”
“你听我说,我想知道的是,赵伯伯、巫伯伯的白血病,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开雷!我怎么知道这个!”
“瑞娜,是不是已经一年了,或者更久一些?”
“开雷你又在说胡话么?”
“我为什么愿意对你说这些,瑞娜,这是因为信任,因为你对我好。知道么?”
瑞娜点点头,没有说话。
“有人在两位副老总的办公室里安放了放射源,也就是说,赵伯伯跟巫伯伯的白血病是人为的,是谋杀。”
“天哪,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太可怕了!”
“影子,台风的影子,一个类似于光柱的影子。那天,我被这个影子带到了一个洞穴中了,在那里我看到了过去的一切……”
“那么,你看清楚是谁干的了么?”
“没有,没有看清楚,那些人像似是而非,所有的人像都很模糊,我根本看不清。”
“那么,你相信这些么?这毕竟只是你的幻觉呀。”
“那有什么办法,我也想不相信来着,可是这些事情确实都应验了呀!还有,以前你们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看见了妈妈,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你们都以为我神经错乱了,在胡言乱语,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真的就是真的。”
“啊?”
“瑞娜,到现在为止,只有妈妈说过的一件事情我没有接受,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事情?”
“想知道,你说嘛。”
“妈妈怀疑你。”
“怀疑我?”
“是的,妈妈怀疑你会对我不利,让我离开你。我没有照办。我不相信我面前的瑞娜会忍心对我不利,其他的事情一件件都在应验,惟独这件事还没有应验,我没有感到你对我不好,但愿以后也不要应验。”
“是的,这个我可以保证,即使你的母亲所有的预言都应验了,说我对会你不利的这个部分——也不会应验。”
“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种缘分存在,它早就存在了,其实我开始对你并没有任何感觉,也说不上信任不信任,感觉是后来慢慢有的。”
“是么,我也是这样呐……”
“瑞娜,告诉我,是谁杀害了赵伯伯和巫伯伯?”
“求求你了开雷,别问我这个好么?我不知道!”
瑞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逃也似的地跑了出去。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蒙头嚎啕大哭。不知是否因为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她的心里涌起了阵阵海潮般的苦水。她觉得自己就像“幸运接龙”中的假面演员一样,虚伪极了,在爱上任开雷之前,她对此毫无感觉,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方式有任何不妥之处,相反,她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充满对立的舞台,有的人看上去不幸,那是他们的命运所致;假面则是因为演出的需要,现实人生并无真和善的存在空间,只有假面人生才是真谛。
谁能想到,任开雷让她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可是,当她重新审视自己的时候,却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巨大的恐慌。她实在不堪设想自己将在任开雷的视野里表演多久,同样也难以预料自己的未来。真是苍天有眼,任开雷居然掌握了那么多的秘密,他将来会接触多少真相只有天知道——如此说来,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说他那过世的母亲——任夫人真的是在天有灵么?他真的曾借助于一个影子的力量凭空消失了么?可这都是一些什么事情啊。瑞娜怎么想也想不通,她感到自己的脑子像是马上就要爆炸了一样。
她多么希望时间从此静止,过去的不再被忆起,将来的不会再发生,然后她可以专心经营她与任开雷的未来。
而现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水神”再度猖獗起来,升级成更大范围、更大威力的强热带风暴。在狂风暴雨的袭击之下,视野所及,尽成泽国,圣潞西岛变成了茫茫大洋上的一条船。任开雷凭窗而立,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眼睛所见始终未变,始终是茫茫泽国的景象。他不敢眨眼睛,生怕漏掉了、错过了什么。瑞娜离开的前后,他本来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身熟悉的白素衣裳,在眼前闪烁了一下就不见了。第六感觉告诉自己,身影是在窗户附近消失的,窗户的确被打开了一条缝,可是他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外面除了满目豪雨,就什么也没有了。
由于天气恶劣,两位副老总的葬礼,不得不延迟举行,无论最后是海葬或是送殡仪馆,目前都难以实现。豪雨暴风,街道、公路遭到大面积的破坏,所有的车辆都禁止通行了。他们的遗体被暂时存放在饭店的冷库里。说是冷库,其实就是饭店的地下储藏室,大约有二百几十个平方的面积,现在被南红集团租来做了临时停尸房。
任开雷夤夜潜入冷库的时候,并不觉得多么冷,他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妈妈给了自己温暖。
任夫人果然在。任开雷在窗户边什么也没有看见,不禁黯然神伤,因为他心里又在思念母亲了。这时任夫人从薄薄的窗帘后面闪了出来,任开雷惊喜地叫了声:“妈妈,你什么时候过来了呀?”
“呵,妈妈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张潇月还没有来的时候,妈妈就已经来了,”任夫人打量着任开雷说,“不过妈妈也有意亲耳听听她们都对你说些什么。”
“妈妈呀,”任开雷说,“你看上去比上次更瘦了呢。”
“那是因为妈妈……心中难过呀,”任夫人说:“好孩子,不过你没有让妈妈失望,妈妈很是欣慰。”
“妈妈,你为什么不制止那些事情的发生,妈妈的预言一件一件都应验了,”任开雷说,“我感到非常非常难过,我宁可妈妈的预言全是虚构的才好。”
“说得对,孩子,”任夫人说,“可是,依妈妈的力量,只能帮助你揭露真相,对其他的事情妈妈也无计可施啊,所以妈妈也跟你一样的难过。”
“妈妈,”任开雷认真地说,“不如我们一起揭露真相吧,把躲在角落里的魔鬼揪出来,好让天下太平。”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斗不过那些魔鬼,不可以贸然行事,”任夫人说,“如果沉不住气,我们将一败涂地。”
任开雷说:“可是妈妈,如果我们一直这么忍下去,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
任夫人说:“总之该去的自然会去,该留下的自然会留下。”
任开雷说:“我觉得好像天会一点点塌下来,自己的命运自己却不能作主,像赵伯伯和巫伯伯那样,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毕竟天是塌不下来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况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大、这么多的牺牲。”任夫人说。
“妈妈,我觉得瑞娜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坏。”任开雷说。
“对了,看来我是错怪了瑞娜,她是一个好姑娘。”任夫人说,“要不就是你改变了她。”
“是的,妈妈,我觉得我和她都有一些改变,我越来越离不开她了。”任开雷说。
“可是孩子,你们俩在一起还是会很危险啊。”任夫人说。
“这是为什么?”任开雷说。
“因为她……好了,我们赶快走吧,否则巫玉芬和赵靓茗她们就危险了。”任夫人说。
“啊,巫玉芬和赵靓茗?”任开雷失声叫了出来,“她们怎么了,她们在哪儿?”
“有人要谋害她们,在停尸房。”任夫人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出了房间,他们没有走正门,那儿有两个警卫模样的人在守望。任夫人引领任开雷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阵子,穿过一条阴暗的地下通道,来到一道密闭的铁制侧门前,这道门的左下方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按钮,轻轻一按就开了。进去之后有一段距离是根本没有设置照明的,但是路很平坦,走起来脚步的回声很小,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就转了一个方向,这才开始有照明。任夫人走在前,任开雷看见她走起路来是一飘一飘的,腿脚好像不怎么用力,只消摆出迈步的姿势即可。任开雷不觉也想如此试一下,结果被任夫人落下了一大截,差点被任夫人甩掉。
最后一道门也是铁门,铮明瓦亮,没有开关,推开后数秒钟之内便会靠一副磁力伸缩弹簧自动复位,无声无息。
停尸房的温度保持在摄氏零下16度,任开雷刚走进去的时候打了一个寒噤,但是很快就适应了,尽管身上穿着单衣,却并未感到多么寒冷。银白色的墙壁,银白色的天花板,银白色的冰柜,灯也是银白色的,发出银白色的光。除了四面紧靠墙壁竖着高高的冰柜,偌大的房间中央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也听不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只有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任开雷疑惑地看看任夫人,仿佛任夫人脸上写着他想要的答案。
每面冰柜各有六只大抽屉,左右两排,上下三排。任夫人一个人走到左手的一面冰柜前,拉开第二排的第一只抽屉,里面是赵世序副总经理的遗体,拉开相邻的第二只抽屉,里面是巫志贤副总经理的遗体。这是任开雷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两位副老总,如今阴阳两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可能是由于光线的关系,两位逝者的脸色惨白,看上去直如冰雕一般,棱角分明,说他们正在睡梦中也未尝不可。
两人之中,赵世序他从未真正喜欢过,这个人心机太深,他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听说了赵世序曾经多次与任建春叔叔吵架,但是不管他多么有理,只要父亲出面,他都是表示服从的,这一点很让叔叔看不过去,认为赵世序是故意跟他作对,因此两人还是有心结的。加上任开雷与赵靓茗的关系的降温,使他对赵世序更无任何敬意,而且颇有微词,尽管他是长辈。但是他以这种方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让任开雷感到难以接受。宁可不喜欢,也不愿意他死于非命。
至于巫志贤,则是他非常敬重的长者,正如他的名字,他总是一副慈祥的面容,说话做事彬彬有礼,谦逊有加。巫玉芬的母亲身体不好,巫志贤常常下厨。任开雷记得自己从上小学到中学,每年里去他们家找巫玉芬不计其数,他和巫玉芬两小无猜式的交往在这个家庭中一路绿灯,有时候玩得迟了甚至就借宿在他们家。而早晨都是巫志贤亲自为全家——当然也包括任开雷这个外人了——准备早餐,知道任开雷喜欢牛排,巫志贤每次都会给他端上桌。现在他也这样离去了,任开雷感到很不是滋味儿。
可是,任夫人说巫玉芬和赵靓茗在这儿啊,为什么不见她们的身影呢?
任开雷问:“妈妈,这儿没有别人呀。”
任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惊呼,任夫人愣怔了片刻,肃白的衣服一晃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