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玄的脚踩进泥里,鞋底早就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抱着胡三姑,手臂发抖,腿也快撑不住。可他不敢停。
她太轻了。
断尾之后,她的体温一直在降,现在靠在他胸口,冷得不像活人。
旗袍后腰全是血,湿透了一大片,贴在皮肤上,已经发黑。
山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影压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光从枝叶间漏出一点,照见前面屋檐的轮廓。
是他住的地方。
他喉咙干得冒烟,嘴唇裂了口,说话都疼,但他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快到了。”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踉跄了一下,左腿抽筋,膝盖一弯,整个人差点跪下去。
他咬牙撑住,右手死死搂紧胡三姑,左手扶着树干站稳。
再走几步,门就在眼前。
他用肩膀撞上去,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脚踏进去,脚底踩到碎纸片,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没管这些,直接走向床边,把胡三姑轻轻放下去,动作很慢,生怕碰到了伤口。
她躺在那里,脸朝上,眼睛闭着,呼吸几乎感觉不到。
林青玄立刻转身,摸到桌边,手指碰到油灯,点燃。
火光亮起,屋里终于有了光。
他快步走回床前,蹲下,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一丝气,若有若无。
他掀开她旗袍的后摆,看到断尾处的伤。
焦黑一片,边缘泛灰,这不是普通的伤,是邪刀留下的煞气侵蚀。
他知道,普通药没用。
他坐到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阳气契约。
他们之间有这个东西。她是狐仙附体,靠吸收他的阳气维持仙体,而他,每次帮她续命,都会折损自身元气,轻则虚弱几天,重则大病一场。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他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眼,开始调息。
体内那点残存的阳气,被他一点点从丹田引出来。
过程很难受。
像是有人拿刀在身体里刮,五脏六腑都在疼,他额头冒出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领上。
他不管,继续引导。
阳气顺着任脉往上走,到胸口分两路,进入手少阴心经。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胡三姑的手腕。
掌心对掌心,脉门相对。
他开始渡气。
第一股阳气送进去的时候,胡三姑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她指尖微微蜷起,唇色也开始变,从灰白变成淡红。
林青玄没松手。
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全是汗,衣服也被浸湿。
但他还在坚持。
阳气不断输出,像是水从破桶里流出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消失,心跳变得沉重,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敲鼓。
可他不能停。
停了,她就没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胡三姑的呼吸终于稳了下来。
胸口起伏变得规律,虽然还没醒,但已经不是刚才那种快要断气的样子。
林青玄松了口气。
他缓缓收功,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墙上。
他喘着气,脑袋发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汗。
低头一看,桃木剑还握在手里,剑柄上的布条已经松了,一半掉下来,露出下面沾满血的符纸。
他想把它放好,可手刚抬起,就没了力气。
剑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没去捡。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胡三姑。
她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睁开。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慢慢起身,走到桌边,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又倒了点温水,蘸湿。
走回去,轻轻擦她的脸。
动作很轻,怕弄疼她。他又擦了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盖好被子,他吹熄了油灯。
屋里暗了,只剩窗边案头上的一盏小烛还在烧。那是安魂烛,火光不大,摇晃着,在墙上投出两个影子——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
天快亮了。
远处山头有一点灰白,雾气浮在树梢上。村子里还没有动静,没人起床,也没人走动。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
太累了。
身体像是被掏空,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但他不敢睡。
他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可能几个时辰都醒不来。而她现在还危险,需要人守着。
他掐了自己一下,虎口的位置,用力。
疼。
清醒了一点。
他睁开眼,低声说:“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他再次看向床上的胡三姑。
她还在睡。
呼吸平稳,被子随着胸口一起一伏。
他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安全了。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黄符还在,罗盘也在。铜铃铛挂在腰上,没响,说明周围没有煞气靠近。
他重新坐正,盯着那盏安魂烛。
火光跳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十六岁,站在床前,看着父亲咳出血,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坟。”
他说完就断气了。
林青玄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有些事,做了就要还。
赵黑虎害了他父亲,今天又伤了胡三姑。这笔账,他记着。
但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
他得先让她活过来。
他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但他强迫自己睁着,盯着那盏烛火。
火光映在他眼里,一闪一闪。
屋外,天色更亮了一些。
雾气散开,鸡叫声从远处传来。
他听见了,但没动。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胡三姑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被子底下,她的手指蜷了蜷,林青玄立刻坐直。
他看向床。
她没醒,但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
他听不清。
他站起来,走过去,低头看她。
她眉头皱着,嘴唇微张,声音极轻。
“……别……”
他没听清。
他俯身靠近。
“你说什么?”
她没回答。
只是手指又动了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
很凉,但有温度在回来。
他没松开。
窗外,阳光照进来一点,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斜线。
那道光,慢慢移动。
林青玄一直站着,手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很稳。
尽管他已经快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