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安小子鲜继峥
书名:太极与子弹 作者:章鱼师闲 本章字数:2700字 发布时间:2025-12-11

浙江台州专区,永安县。

这座小城像极了奔腾的钱塘江抛出去的一块菱形顽石,而且是无意间抛出去的那种,因此没有什么章法,黑黢黢的表面上缀满了青翠或墨绿色苔藓。鲜继峥觉得每走一步都要滑倒,想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救赎之处,常常遍寻不得,抬起头,会发现天已向晚,波诡云谲,一些奇形怪状的精灵在云端穿行。

当然这是幼时常有的梦境,许多这样的梦境保留在他的大脑皮层,以至于若干年以后,鲜继峥手里把玩着戴笠赠送的那只嵌有金丝盘花纹的马牌手枪的时候,这些记忆还会像苔藓那样“滋儿滋儿”冒出来。

长这么大,他恨过一些人,也爱过一些人,但恨与爱,都不曾让他迷失,这一点酷似手里这把枪,即令充满魅惑也不改冰冷本色。

独自一人时,他喜欢将冰冷的枪管抵住自己的下巴颏,默默感受其质地,想像子弹被击发的瞬间,他甚至体验到一丝丝亲切。

因为,任何人都是会死的,只是人们不愿意提及此事而已。不过既然一定要死,那么怎么一个死法就很有讲究了。现在至少有一种死法与枪有关。如果谁有幸死在他的枪口之下,那想必是其造化了——因为,这只枪何等漂亮啊。

自打有了这个玩意儿,并体验到这种亲切,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与亲情无缘了。

曾经的温存被挤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比如落雨之时,鲜继峥会联想到六朝的陶潜并以之自况,父母不显,唯曾祖父了得,追慕曾祖的辉煌成了陶潜心目中的永远的“南山”。虽说他鲜继峥的曾祖父没像陶潜曾祖父那样当过大将军,但也是中过武秀才的,在区区永安,也算是出人头地的精通韬略之才了。

说来遗憾万分,鲜继峥从曾祖父开始的辉煌并没有为后世带来庇荫,到了父母这一辈,已经纯粹是靠出卖体力为生的普通乡民路。父母都在永安县下的一个小村庄种田糊口。不过,若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或许他会陶醉在自得其乐的温饱里。

但是命运不济。他五岁这年母亲病故,父亲续弦,继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壳,用极快的语速说:“不行,这崽子有反骨,得敲回去。”便每每对他施诸拳脚,不晓得有几多回,他像一条狗那样给逼到了墙角,直勾勾盯着继母。

继母害了怕,跑到父亲面前告状说他的眼睛里喷溅出了狼一样的杀气。

父亲无奈把他送到奶娘家,明白告诉,只是为了有一口饭吃,无论好歹,不饿死就行。

鲜继峥因祸得福,本来是寄人篱下,奶娘却待他如同己出,关爱备至。

奶娘有女,名仙露,小仙露三岁,扑闪着一双善解人意的大眼睛。有了好吃的,总会省出一口,留给他这个哥哥。她叫他“峥哥哥”。

她一开口叫“峥哥哥”,他的心就像是从冬天飞到了春天。

一次,奶娘带他们俩参加了一个远亲的婚宴,席上有盘金缕梅野菇,这是仙露头一回吃到这种野菇,尝一口,连忙分给峥哥哥一半,边吃边说:“峥哥哥快尝尝吧,真好吃呀。”

于是乎鲜继峥一有时间就去村庄周围的山上找金缕梅野菇,那日大雨滂沱,光线还好,没顾得上吃早饭,鲜继峥便上山去了。

一株金缕梅生在一截悬崖边,鲜继峥不小心摔下来,下面是无底的山谷,情急之中死死搂住一根槭树枝子,这丛树枝逸出山体丈余,他在上面摇摇晃晃,找不到脱身的办法,直到被一路找来的奶娘和仙露发现,回去喊来村民,树下铺了张大网,才把他稳稳接住。

鲜继峥十七岁这一年,与仙露成婚。

新婚之夜,他动情地对奶娘说:“娘亲!感谢您的不弃之慈,再造之恩,继峥此生愿为侍奉您老和仙露当牛做马,百死而无憾!”

奶娘却缓缓说道:“峥儿我的娃,这可不是男子汉的说法。蛟在池塘莫非鱼,游入大海乃成龙。永安只是个小地方,以后要到杭州、上海这些大都市去建一番功业,光宗耀祖,才配得上男子汉这个名号。”

于是“去大都市”成了鲜继峥心目中的灿烂风景。

奶娘的开导和鼓励,使鲜继峥决心通过求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与仙露相约第一步学业有成,第二步扬名立万,第三步便来接她到大都市,凤凰于飞。

“你信么我的妻?”他问。

“我信呀我的夫。”仙露说。

鲜继峥从此不再干农活,省下时间,心无旁骛埋头苦读。1932年清明一过,便告别奶娘和仙露前往南京考试,考入在那里的中央军校短训班,两年后再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复旦大学政治系。

大学期间,鲜继峥痴迷于学问和各种知名的学说,博览群书,敏于思考,多有心得,涉及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辩证唯物主义等多个领域,其中尤以在政治学上的成就最为突出。

与此同时,在进步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抗日救国和抨击国民党右派的言论,逐渐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

在他看来,共产主义应是一种最为平等、正义的理念体系,预示着美好的未来社会。在这个主义下,没有剥削压迫,男女之间没有任何差异,每个耕耘者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每个市民都会可以穿上暖和的衣服,吃上饱饭。

这种美好愿景无疑让人向往不已。

然而,面对现实,他内心深处却不禁泛起一丝疑虑:要真正实现这样的理想状态,恐怕是异常艰难吧?

毕竟,现实中的种种困境与挑战,似乎总是难以逾越。

因为,如果平等和正义全有了,便意味着一些人的特权就要没有了,如同,如果人人都有地种,那么地主还能叫做地主么?如果做不成地主,地主们会答应么?

令他苦恼的是,他无从知晓这样的理想究竟该如何实现。

鲜继峥与一些志同道合的进步同学携手并肩,共同创立了上海大江书店。

这家书店别具一格,它专注于出版那些具有深远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以及前沿的哲学社会科学作品。这些珍贵的著作中,有李达的《现代社会学》这一巨著,还有邓初民撰写的《政治学大纲》等等。

这些书籍一经问世,便迅速引起了广泛关注,并在市面上大受欢迎。它们不仅仅是简单的读物,更像是一扇扇通向未来之门的窗户,引领着人们探索真理的道路。来自各个阶层的读者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些著作,从中汲取知识的养分,感受思想的碰撞与启迪。

进步著作是那个时代进步力量茁壮成长的象征,通过传播先进的思想和理念,它激发了更多人对社会变革的思考和追求。这些著作犹如星星之火,点燃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希望之光。

大江书店因而成了社会进步人士的联络站。

这年十二月,鲜继峥加入了所谓红色外围组织“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并被推举为秘书长。

鲜继峥在传播马克思主义方面的巨大影响力和社会知名度,引起了国民党特务组织的注意,认为这是一个激进分子,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早上了黑名单。

国民党反动派倒行逆施,不允许人们谈抗日救国,不允许有异党生存的空间,实行白色恐怖,利用所掌握的暴力机器对手无寸铁的同胞大开杀戒。在繁华喧嚣的上海,一群热血沸腾的大学生义愤填膺地涌上街头。他们高举旗帜,慷慨激昂地高呼着反投降、反饥饿的口号,并强烈要求打倒那些卖国求荣的买办军阀。

这些勇敢无畏的青年人,将斗争的矛头直接指向蒋介石。

然而,这场正义的爱国运动却遭到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镇压。

鲜继峥因为公开发表文章,表示对青年学生爱国运动的坚定支持,而被国民党当局拘捕并投入监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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