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流涌动
书名:日月争辉:天地雄心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8940字 发布时间:2025-12-11

第十八章 暗流涌动

 

落马坡据点的晨光被薄雾揉碎,洒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泛着细碎的冷光。雾气裹着草木的湿腥气漫过山洞洞口,将岩壁上的青苔润得愈发浓绿,偶有晨露顺着石缝滴落,砸在地面的碎石上,溅起细微的水花,却很快被周遭的凝重气息掩盖。山洞外的空地上,秦岳率领的义士们正与苏仲文麾下的士兵们有序整合,兵器碰撞的脆响、战马的低嘶与士兵们的低语交织,褪去了昨日大捷的狂喜,多了几分临战的凝重——没人敢忘记,清军的铁骑离此不过百里,短暂的喘息里藏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杀机。

 

秦岳肩头的伤口已用捣烂的草药包扎妥当,灰白的药汁渗过粗布绷带,与玄色劲装残留的暗红血迹晕在一起,像是在衣料上洇开的暗花。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沾着些许尘土,眉骨处一道深褐色的旧疤从眼角延伸至鬓角,抬手时肌肉牵动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依旧挺直脊背,弯腰检查着地上堆放的缴获清军弩箭。指尖划过冰冷锋利的箭簇,能摸到箭身刻着的细密纹路,那是清廷军械局特有的标识,眼神锐利如鹰,掠过成排的弩箭时,眼底藏着几分审慎。

 

“秦将军,这批弩箭射程足有五十步,比我们现有的兵器精良不少,拉弦力道匀整,箭簇淬过防锈铁水,穿透力比咱们的自制弩箭强上三成,就是箭矢数量有限,统共才两百余支,只够半数前锋士兵配备。”一名负责清点物资的义士快步走来,粗布短衫下摆沾着泥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卷边的账本,指尖因常年握笔起了薄茧,翻页时动作轻缓,语气里满是惋惜。

 

秦岳直起身,接过账本翻了两页,纸张边缘磨损严重,上面的字迹却工整清晰,目光扫过“战马三百二十匹、长刀五百余柄、火药十斤、疗伤草药若干”的字样,眉头微蹙:“将弩箭优先分给前锋士兵,每队配二十支,专人登记领用,避免浪费;火药分成三份,装在密封的陶罐里,派两名心腹士兵妥善保管,留着应对清军的攻城器械,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顿了顿,指尖叩在账本上“被俘清军三十余人”的字迹上,语气沉了几分:“另外,被俘的清军士兵清点清楚了吗?有没有查明他们的籍贯和军中职位?愿意归顺的,单独编队,派老兵带着操练,先教他们天地会的规矩和反清宗旨,不许苛待;不愿归顺的,按总舵主的吩咐,每人发三两盘缠、两斤干粮,今日午时前送离据点,沿途派两队暗哨暗中护送,避开赵弘恩的眼线,若是遇到清军截杀,尽量避让,不必硬拼,保全自身要紧。”

 

“是,属下这就去办,已查明被俘士兵多是江浙本地人,皆是被迫入伍,暂无异常,归顺意愿的已有十五人,剩下的正在劝说。”义士应声退下,脚步匆匆消失在薄雾中,身影很快融入远处的树林,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秦岳抬头望向据点深处的木屋,那是陈近南与苏仲文议事的地方,木屋由粗壮的圆木搭建而成,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门楣上挂着两串风干的艾草,木门紧闭,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烛火,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断断续续,辨不清具体内容。他抬手按了按肩头的伤口,痛感清晰,却让他愈发清醒——这场击溃西路军的胜利,不过是暂时的喘息,赵弘恩手握五路大军,粮草充足,军械精良,反扑随时可能到来,每一步决策都容不得半点差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木屋之内,烛火摇曳,跳动的火光映得墙上悬挂的舆图愈发清晰,舆图上用墨线勾勒出江南的山川河流,红色标记点出清军的驻扎位置,蓝色标记则是天地会的据点与隐秘通道,边角处已被反复摩挲,起了毛边,能看出时常被翻阅。陈近南坐在木桌旁,身着深蓝色长衫,发丝间藏着几缕白发,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潭,指尖落在青苇水道的标记上,那是长江支流青弋江旁一条狭窄的隐秘水道,芦苇丛生,水流湍急,水道两岸皆是陡峭岩壁,是目前避开清军水师封锁、运送粮草的唯一通道。

 

苏仲文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浓茶,茶烟袅袅,却未动分毫,茶水早已泛起凉意。他身材中等,面容儒雅,颔下留着三缕短须,一身青色长衫衬得气质温润,唯有眼底的细纹里藏着几分沉稳老练,指尖轻叩杯壁,语气凝重:“总舵主,青苇水道虽隐蔽,但昨日西路军溃败的消息传开后,赵弘恩必定会加强长江沿岸的搜查,尤其是青弋江一带,水流复杂,却是连通江南各地的关键,这条通道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们现存的粮草,加上昨日缴获的部分,扣除士兵每日消耗,顶多再撑十日,若是后续补给断了,士兵们吃不饱饭,军心怕是又要动摇,之前归顺的士兵也可能生变。”

 

陈近南缓缓收回手,指尖沾了些许舆图上的墨迹,他抬手拭去,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考量:“周培公那边已有密信传来,江南各地有三家反清势力愿意归顺,其中松江府的漕帮掌控着三条隐秘漕运线,连通江浙皖三地,若是能争取到他们,或许能帮我们打通新的粮草通道。只是漕帮帮主吴天雄心思深沉,早年曾与清廷官吏有过往来,靠着漕运生意积累了不少财富,并非真心反清,只是想借天地会的势头壮大自身,制衡其他帮派,想要争取他,怕是要付出些代价。”

 

“代价倒是其次,就怕此人反复无常,见利忘义,若是中途倒戈,泄露我们的粮草部署和据点位置,反而会陷入更大的被动。”苏仲文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担忧,“不如我们另寻他法,派精锐义士乔装成商贩,从陆路运送粮草?挑选熟悉地形的本地士兵带路,避开主要关卡,走山间小路,只是陆路关卡众多,清军盘查严密,且山路难行,粮草运输量有限,风险也不小。”

 

陈近南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密信,递到苏仲文手中,密信是用暗号书写,需蘸取特定药水才能看清字迹:“赵弘恩已下令让江南各地官吏联合豪强搜捕义士,陆路各关卡都加派了士兵,盘查比往日严了三倍,不仅检查货物,还要核对身份路引,乔装商贩根本行不通,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舆图上松江府的位置,语气沉了几分:“吴天雄虽心思深沉,但他与镇江府知府李嵩有旧怨,三年前,李嵩借着查禁私盐的名义,吞并了漕帮一批价值数万两白银的货物,还杀了漕帮三名管事,害他损失惨重,两人自此结下死仇。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派人去松江府见他,许他事成之后,帮他夺回被吞并的产业,惩治李嵩,再承诺反清大业成功后,让他掌控江南漕运,独占江浙漕运利益,他权衡利弊,大概率会答应合作。”

 

苏仲文接过密信,蘸着桌上的药水缓缓涂抹,字迹渐渐显现,快速浏览一遍后,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却仍有几分顾虑:“总舵主考虑周全,只是派谁去松江府合适?此人不仅要能言善辩,口才出众,还要有胆识,能应对漕帮内部的复杂局势,毕竟漕帮内部派系众多,有不少人倾向于依附清廷,若是被他们察觉,怕是会生出变数。”

 

陈近南目光望向窗外,恰好看到秦岳正站在空地上指导士兵操练,长刀挥舞间,寒光凛冽,刀风劈断空中飘落的草叶,身姿挺拔如松,哪怕隔着薄雾,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悍勇之气。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笃定:“秦岳刚立大功,在义士中威望足够,且行事沉稳,有勇有谋,既能领兵作战,也能应对谈判事宜,让他去松江府,再配两名熟悉漕帮情况、擅长打探消息的义士同行,应当能稳住吴天雄,促成合作。”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冷风裹挟着薄雾涌入,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秦岳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玄色劲装随风飘动,语气恭敬:“属下秦岳,参见总舵主、苏先生。”

 

陈近南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温和却带着威严:“秦岳,今日召你前来,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你即刻启程前往松江府,联络漕帮帮主吴天雄,争取让他归顺天地会,打通粮草漕运通道,具体的谈判筹码和注意事项,苏先生会详细告知你,沿途务必小心,避开清军的眼线,若是遇到危险,以保全自身为首要,任务可暂缓。”

 

秦岳起身,身姿挺拔,眼神坚定如铁,拱手行礼:“属下遵命,定不辜负总舵主所托,三日之内,必定带回吴天雄的答复,若是谈判顺利,尽快敲定粮草运输事宜。”

 

苏仲文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密封的密信与一块刻有“天地会”字样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天地会的标识,背面刻着隐秘暗号,递给秦岳:“这封密信里写了与吴天雄谈判的具体筹码和漕帮内部的派系情况,令牌可证明你的身份,避免被漕帮的人刁难。漕帮内部有不少吴天雄的反对者,皆是依附清廷的派系,你见到吴天雄后,尽量单独与他交谈,避开其他人,避免消息泄露;若是谈判受阻,不必强求,可先提出合作运送粮草,后续再商议归顺之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松江府城内清军眼线众多,赵弘恩派了不少暗探在城内巡查,你乔装成江南富商,带着两名随从前往,住处已提前安排妥当,在城南的悦来客栈,客栈老板是我们的暗线,有任何情况可随时联络,遇到危险也能提供掩护。”

 

秦岳接过密信与令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密信藏在衣襟内侧的暗袋里,令牌则放在腰间的锦袋中,指尖按了按暗袋,确认稳妥后,又问道:“若是吴天雄不愿归顺,也不愿合作,属下该如何处置?是否需要打探漕帮的其他隐秘漕运线,另寻办法?”

 

陈近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沉稳:“若是他不愿归顺,也不愿合作,切勿强求,即刻返回据点,我们再另寻他法,切记不可与漕帮发生冲突,以免损耗兵力,树敌过多。漕帮势力庞大,掌控江南漕运,若是撕破脸,后续粮草运输会更加艰难,毕竟我们目前的首要目标,是应对赵弘恩的反扑,保全自身实力。”

 

“属下明白,定不擅自行动。”秦岳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木门开合间,薄雾再次涌入,烛火摇曳了几下,又渐渐恢复稳定,映照在两人凝重的脸庞上。

 

苏仲文望着秦岳离去的背影,语气凝重:“秦岳此去,凶险重重,松江府离镇江府不远,不过百余里路程,清军骑兵半日便可抵达,若是被赵弘恩的人察觉他的行踪,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要不要派一队暗哨沿途护送,暗中接应?”

 

陈近南端起桌上的浓茶,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他愈发清醒,他缓缓说道:“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秦岳行事谨慎,且熟悉反侦察技巧,沿途会避开清军的巡查路线,不会出事。眼下局势,本就没有万全之策,只能险中求胜。另外,让周培公加快联络其他反清势力,尽快整合力量,同时派人密切关注赵弘恩五路大军的动向,尤其是北路军与东路军,这两路清军兵力最强,各有两万余人,军械精良,若是他们提前靠拢,缩小包围圈,对我们的压力会极大,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苏仲文点头应下:“属下即刻传信给周培公,让他加快进度,同时加派暗探前往清军各军营附近,打探兵力调动情况,一旦有异动,立即回报。”

 

与此同时,镇江府的清军大营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大营由粗壮的木栅栏围起,栅栏外挖着深深的壕沟,沟内布满尖刺,营门口两侧立着高大的旗杆,上面悬挂着清军的旗帜,随风飘动,猎猎作响。主营帐内,赵弘恩坐在主位上,身着黄色铠甲,铠甲上镶嵌着金属铆钉,映着烛火泛着冷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显然怒火中烧。

 

身前的桌案上,摆放着各地传来的密报,纸张散落一地,最上面的一封,正是关于江南各地反清势力蠢蠢欲动的消息,墨迹未干,透着几分刺眼,上面写着“松江府、常州府反清势力活跃,百姓响应者众多,天地会势力渐长”的字样。王怀安站在一旁,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不敢直视赵弘恩的目光,生怕触怒这位已然暴怒的大人,其他麾下将领也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帐内寂静无声,只听到赵弘恩沉重的呼吸声。

 

“废物!都是废物!”赵弘恩猛地将手中的密报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声音洪亮,震得烛火剧烈摇曳,“李达率领五千大军,竟然连天地会的一个小小据点都攻不下来,还战死沙场,西路军全军溃败,军械粮草尽数被夺,不仅没能剿灭天地会,反而让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松江府、常州府的反清势力都开始活跃起来,甚至有人敢公然对抗官府,袭击清军哨所,这要是传回京中,本将的乌纱帽不保,你们也别想好过!”

 

麾下的将领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说道:“属下无能,请大人息怒!”昨日赵弘恩的怒火还未消散,今日又添新的烦心事,没人敢轻易开口劝说,生怕引火烧身。

 

王怀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密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到赵弘恩面前,语气恭敬且谨慎:“大人息怒,江南反清势力虽活跃,但大多分散,不成气候,彼此之间互不统属,难以形成合力。只要我们尽快调动北路军与东路军,缩小对落马坡据点的包围圈,切断他们的退路,再加强对长江水路的封锁,严查各支流通道,切断天地会的粮草补给,不出十日,天地会必定会陷入绝境,不战自溃。”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属下已派人联络了江南各地的豪强,其中苏州府的张大户、杭州府的刘员外都已答应协助我们搜捕义士,他们在当地势力庞大,田地众多,佃户遍布各地,熟悉地形和百姓情况,定能帮我们找到天地会的隐秘据点和粮草仓库,早日剿灭天地会。”

 

赵弘恩接过密报,翻了两页,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几分,却依旧透着阴鸷的狠厉,指尖叩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张大户与刘员外贪婪成性,许诺他们的好处,比如减免赋税、赏赐土地,务必尽快兑现,免得他们中途反悔,倒向天地会那边;若是他们办事不力,也不必客气,直接派兵抄了他们的家产,杀鸡儆猴,让其他豪强不敢有异心。”

 

他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落在水师统领的身上,语气冰冷:“另外,水师那边怎么说?青苇水道的搜查进展如何?昨日便让你们加强对青弋江各支流的搜查,为何至今没有消息?天地会的粮草必定是通过水路运送,青苇水道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若是查不到,粮草补给便断不了,天地会便有恃无恐。”

 

水师统领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无奈:“回大人,水师已派十艘战船前往青苇水道搜查,只是那里芦苇丛生,芦苇高达数尺,遮挡视线,且水流复杂,暗礁众多,战船难以航行,只能派小船分批搜查,进度缓慢,目前还未发现天地会的漕运船踪迹。属下已加派兵力,扩大搜查范围,日夜不停巡查,争取早日找到天地会的踪迹。”

 

赵弘恩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刺骨:“告诉水师统领,三日之内,若是再查不到天地会的踪迹,他就提头来见!不必顾忌战船损耗,直接派士兵焚烧沿岸的芦苇,强行开辟航道,务必堵住天地会的粮草通道。另外,派一支精锐骑兵,前往松江府方向巡逻,密切关注漕帮的动向,吴天雄那老东西心思不纯,早年就与反清势力有过勾结,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若是他敢协助天地会运送粮草,一并剿灭,绝不留情,抄没漕帮的家产,震慑其他帮派!”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传令水师统领和骑兵将领,按大人的吩咐行事。”将领应声退下,大营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赵弘恩沉重的呼吸声,他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落马坡的位置,眼中满是怨毒,咬牙说道:“陈近南、秦岳,本将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剿灭天地会,以雪前耻,保全乌纱帽,回京复命!”

 

三日后,松江府城南的悦来客栈内,秦岳正坐在房间里,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把木椅,窗外是热闹的街道,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脚步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隔着窗棂飘进来,却丝毫未打乱秦岳的思绪。他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客栈楼下的人群里,有几个身着短打、腰挎短刀的汉子格外显眼,他们看似在闲逛,实则目光始终锁定着客栈门口,腰间的漕帮令牌若隐若现——显然是漕帮的人在暗中监视。

 

秦岳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目光落在桌角那只不起眼的青花小瓶上,里面装着天地会特制的迷药,若是谈判破裂,也能用来应急脱身。他来松江府的这三日,早已摸清了漕帮的势力分布:吴天雄的总堂占据城北,手下弟子分守着松江府的水陆要道,而依附清廷的副帮主林老三,则在城南安插了不少眼线,双方明争暗斗,漕帮内部的裂痕,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契机。

 

片刻后,一名穿着灰色短衫的店小二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房间,他脚步轻快,放下茶壶时,手指在桌面快速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是天地会暗线的联络信号。店小二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秦先生,帮主已在漕帮总堂后院的听雨轩等候,让小人来请您过去。只是副帮主林老三今日带着人在总堂前院巡查,说是要‘防备反贼混入’,实则是想给您一个下马威,沿途会有不少关卡,还请先生配合,暂时收敛锋芒。”

 

秦岳颔首,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锦缎长袍,将腰间的天地会令牌藏入衣襟,又把那只青花小瓶塞进袖中,语气平静:“带路吧,林老三的把戏,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到几时。”

 

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先行,秦岳紧随其后。两人穿过客栈热闹的大堂,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漕帮弟子拦了上来,他们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凶相,其中一人伸手拦住秦岳,粗声说道:“帮主有令,外来客商入总堂,需卸下随身兵刃,搜身检查,免得带了凶器伤了帮主!”

 

秦岳眉峰微挑,正要开口,身旁的店小二连忙上前陪笑:“两位兄弟,这位是江南来的秦老板,是帮主亲自相邀的贵客,何必如此较真?”

 

“林副帮主有令,任何人都不能例外!”那漕帮弟子梗着脖子,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态度强硬。秦岳见状,索性抬手解下腰间的佩刀,扔给对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好,只是搜身就不必了,我秦某做生意多年,最忌旁人近身,若是吴帮主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合作不谈也罢。”

 

这话一出,那两名弟子顿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若是真把这位“贵客”惹恼了,吴天雄定然不会轻饶。店小二趁机推了推两人:“行了,秦老板是帮主的贵客,出了差错你们担待得起?快让开吧!”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道路,秦岳掸了掸衣袍,跟着店小二扬长而去,身后传来那两名弟子的低声咒骂,却也不敢再上前阻拦。

 

沿途的街道渐渐从喧闹转为僻静,松江府的老巷弯弯曲曲,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两侧的白墙黑瓦上爬满了青苔。行至一处石桥边,又有一队漕帮弟子巡逻而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汉子,正是副帮主林老三的心腹张彪。张彪上下打量着秦岳,眼神里满是敌意,阴阳怪气地说道:“秦老板看着面生得很,不是松江府的人吧?最近反贼闹得凶,秦老板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秦岳停下脚步,目光直视张彪,语气不卑不亢:“我是来与吴帮主谈漕运生意的,只要有钱赚,管他什么反贼不反贼?倒是张兄弟,整日盯着外来人,怕是连自家漕帮的货被人吞了都不知道吧?”

 

这话戳中了张彪的痛处——前几日漕帮一批货在青弋江被李嵩的人截走,他正是负责押运的人,至今还被林老三责骂。张彪脸色瞬间涨红,伸手就要去抓秦岳的衣领,却被店小二一把拉住:“张大哥,帮主还在总堂等着呢,耽误了正事,林副帮主也饶不了你!”

 

张彪狠狠瞪了秦岳一眼,冷哼一声,挥手让手下让开道路:“算你走运,若是敢耍花样,定让你有来无回!”

 

秦岳懒得与他计较,跟着店小二继续前行,穿过三道关卡,终于抵达漕帮总堂。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狮口大张,透着几分威严。店小二上前叩门,铜环轻响三声,大门缓缓打开,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迎了出来,他是吴天雄的贴身护卫阿虎,眼神凶狠地打量着秦岳,语气冰冷:“秦先生,请随我来,帮主在听雨轩等你。”

 

秦岳跟着阿虎走进总堂,前院的空地上,数十名漕帮弟子正在操练,刀光霍霍,喊声震天——显然是林老三故意摆出来的阵势。穿过雕梁画栋的前院,后院的气氛却截然不同,几株芭蕉树在风中摇曳,听雨轩临着一方小池,池水上漂着几片残荷,吴天雄正坐在轩内的石桌旁,独自品茶。

 

他身着锦袍,面容圆润,鬓角已生华发,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扳指,见秦岳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秦将军请坐,一路辛苦,林老三的人没给你添麻烦吧?”

 

秦岳落座,目光扫过轩外的动静——芭蕉树后有两道黑影闪过,显然是林老三的人在偷听。他端起石桌上的茶碗,开门见山:“吴帮主,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喝茶叙旧,而是为了谈合作。天地会能帮你夺回被李嵩吞并的货,还能帮你除掉林老三这个内患,条件只有一个:漕帮归顺天地会,打通青苇水道的漕运,为我们运送粮草。”

 

吴天雄闻言,手中的玉扳指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秦岳,眼神里满是精明:“秦将军倒是直接,只是林老三背后有李嵩撑腰,手下又有数百弟子,除掉他并非易事。况且青苇水道如今被清军水师盯着,我若是帮你们运粮,漕帮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李嵩的护卫虽多,却都是酒囊饭袋,我已查清他明日会去城西的翠香楼寻欢,只需十名精锐,便能取他性命;林老三失了靠山,他手下的弟子自然树倒猢狲散。”秦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画着李嵩的行踪路线,“至于清军水师,天地会有熟悉青苇水道的渔民引路,可借芦苇丛掩护,夜间行船,清军根本察觉不到。反清大业成功后,江南漕运尽归吴帮主,这买卖,稳赚不赔。”

 

吴天雄拿起纸条,指尖划过上面的路线,沉默良久。轩外的风卷起一池残荷,他忽然笑了笑,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池水中:“秦将军的诚意,吴某看到了。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杀李嵩可以,林老三也可以除,但漕帮不能直接归顺天地会,只能以‘合作’的名义帮你们运粮,若是事败,我也好向清廷交代。”

 

秦岳知道吴天雄的顾虑,他不愿彻底与清廷决裂,留着后路。秦岳沉吟片刻,点头应道:“可以,但漕帮必须在三日内调二十艘漕船到青苇水道,每船装五百石粮食,若是延误,合作即刻作废。”

 

“一言为定!”吴天雄端起茶碗,与秦岳的茶碗轻轻一碰,茶汤溅起几滴,落在石桌上,晕开一圈水渍。两人心中都清楚,这场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可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抱团,才能在清军的铁蹄下谋得一线生机。

 

秦岳起身告辞,刚走出听雨轩,就见林老三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看到秦岳,脸色阴沉:“吴帮主,这反贼分明是来利用我们的,你怎能信他的鬼话!”

 

吴天雄放下茶碗,语气冰冷:“林老三,漕帮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若是再敢多言,我便废了你这副帮主的位置!”

 

林老三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岳离去。他看着秦岳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悄悄吩咐手下:“去,给李知府传信,就说天地会的秦岳在松江府,让他速派人来抓!”

 

秦岳走出漕帮总堂时,夕阳已西斜,余晖洒在松江府的街道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手摸了摸袖中的青花小瓶,知道一场新的厮杀已在酝酿——李嵩的人会来,林老三的刀会藏在暗处,而青苇水道的漕船,也将在夜色中启航,载着天地会的希望,驶向落马坡。

 

与此同时,镇江府的清军大营内,赵弘恩正看着手中的密报,上面写着“漕帮吴天雄与天地会秦岳密会,似有合作之意”。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个吴天雄,竟敢勾结反贼!传我命令,水师统领即刻率战船封锁青苇水道,松江府守将带五千人马围剿漕帮总堂,秦岳和吴天雄,一个都别想跑!”

 

帐外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清军的铁骑踏碎了暮色,朝着松江府和青苇水道疾驰而去。江南的夜色里,暗流翻涌,刀光剑影已在暗中交锋,天地会与清军的较量,即将在青苇水道的芦苇丛中,展开一场生死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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