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楼道,风从街口灌进来。白重在我身后半步,脚步很轻。我们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注意四周。刚才窗户裂开的声音还在耳边,像一根刺扎在神经上。
路灯闪了一下,我没停下。走到巷子尽头转弯时,地面突然变得湿滑。我低头看,水泥地表面浮出一层暗红色纹路,像是用血画的符,又像是泥土自己长出来的脉络。
“不对。”我说。
话音刚落,脚下的纹路猛地亮起,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我立刻后退,可已经晚了。整片地面开始震动,周围的厂房轮廓扭曲,墙皮剥落的速度变慢了,像是时间被拉长。
“这是阵法。”白重声音紧了,“别动。”
但我已经动不了。一股力量从脚底窜上来,锁住我的腿。我低头看,那些红纹顺着裤脚往上爬,碰到皮肤就留下灼痛感。我咬牙掏出净魂符,指尖刚触到纸面,符纸就自燃成灰。
“他们知道你会用什么。”白重说,“别靠术法,靠你自己。”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在光线里忽明忽暗,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水传来。我想走过去,却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哪怕一步都迈不出去。
四周的空气变了。原本夜里的凉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闷热,像回到八岁那年夏天。那天父亲烧蛇,柴房外火光冲天,奶奶在屋里哭了一整夜。
耳边响起歌声。
是守墓人唱的歌。
我猛地捂住耳朵,可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歌词听不清,但旋律和短信里那句“你还记得守墓人唱的歌吗?”一模一样。我用力摇头,把袖口布条撕下来,绑住手腕上的玉片。
玉片微震,让我清醒了一瞬。
我看清了脚下阵法的结构。三十六个点围成圈,中间七条线汇聚向中心——正是我之前见过的连魂线布局。这些不是凭空出现的,是用失踪者的魂魄当引子,把我也拉进了他们的局。
“他们是冲着‘开启者’来的。”我说,“不是要杀我,是要让我认命。”
白重的声音传过来:“那就别信眼前的一切。”
可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眼前的景象变了,我站在苏家老宅的院子里,火还在烧,父亲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烧焦的蛇皮。一个小女孩站在屋檐下,是我八岁时的样子。
那个“我”转头看我,说:“你不该活下来。”
我后退一步。“我不是你。”
“你就是我。”她说,“你继承了我的罪,也继承了我的命。父亲烧蛇那天,你就该跟着一起死。”
我抬手摸掌心。血纹钥匙形状发烫,像是回应她的声音。我用力掐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我是苏婉。”我说,“我十八岁遇见白重,十九岁第一次施法,二十岁破了西郊尸傀阵。这些事,没人替我做过。”
话音落下,幻象晃了一下。
小女孩笑了。“可你现在,还是走进了我们的阵。”
地面再次震动。红纹升到空中,变成一道道锁链,缠住我的手臂和脚踝。我挣扎,旧伤崩裂,肋骨处渗出血来。玉片的震动越来越弱,几乎感觉不到。
“白重!”我喊。
他没回答。我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被黑雾缠住,几条黑色链条从地下伸出,勒住他的肩膀和腰。他在挣脱,但动作缓慢。
我知道他正在拼命靠近我。
可我还在这里,被困在阵中。
头顶的天空裂开了。不是真的裂,而是空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倒悬的塔形符印。那是一座由无数符文堆叠而成的塔,底部对准我,正缓缓下压。
只要落下,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抬起手,让血纹对着符塔。钥匙形状的印记开始共鸣,发出微弱的光。符塔下落的速度慢了一点。
还不够。
我不能破阵,但我能记住它。
我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记下每一条红纹的位置,每一个节点的亮度变化。耳边的歌声节奏我也在心里默数,三长两短,接着是五声停顿,再重复。这和守墓人原本的调子不一样,是改过的。
他们在用这首歌控制阵法。
我一边记,一边继续对自己说:“我是苏婉。父亲叫苏振山,母亲早逝,奶奶带我长大。我八岁躲过灭门,二十二岁还在查真相。我不是薛婉,也不是谁的替代品。”
每说一句,血纹就亮一分。
符塔又被顶住了一瞬。
可就在这时,四周围出现了人影。他们站在阵法边缘,穿着灰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眼睛位置透出幽绿的光。没有人说话,但他们同时抬起了手。
手中的东西闪了一下。
是金属碎片,和我在布包里找到的一样。上面刻着●●●—○,三点一横一圈。他们不是随便刻的,是按某种顺序排列的。
我认出来了。这是子时断脉的标记,用来切断灵脉连接。他们要用这个,把我体内的力量彻底剥离。
七个人,七具残魂,七个失踪者,都是为了这一刻。
我要成为新阵眼。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现在死。
我还有事没做完。
我还有话没问清楚。
我盯着最近的那个面具人,大声说:“你们等的人不是我。”
他没动。
但我看到他手指微微偏了一下角度。
我知道他在听。
我继续说:“如果你们要的是薛婉,她已经死了。如果你们要的是开启者,我可以给你们线索,但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没人回应。
符塔继续下压。
白重还在挣扎,黑链缠得更紧。我能感觉到他想冲进来,但他被压制了。
我抬起绑着玉片的手,最后一次让血纹共鸣。光从掌心散开,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我把这道轨迹记在眼里。
然后我闭上眼,不再抵抗。
身体还在痛,意识却清醒。我知道他们不会马上杀我。他们需要我活着,需要我自愿打开什么。所以他们会留我一口气。
我开始回忆。
回忆西郊砖厂那天,我怎么用归墟锁脉制住黑液。回忆茶馆评议会上,我怎么从符纸残片找出灰袍人。回忆昨晚在天台,我怎么发现铁皮盒的位置不对。
这些都是证据。
只要我还记得,他们就没赢。
外面风停了。
我睁开眼。符塔离头顶只剩三尺。我能看清每一笔符文的走向,它们和守墓人歌谣的节奏完全对应。每一声吟唱,就点亮一笔。
那些戴面具的人开始齐声念咒。声音低沉,和歌谣融合在一起。
我张嘴,跟着哼出第一句。
不是投降。
是记录。
我把音调、节拍、换气的间隙全都记下来。等我出去,我会把这些交给白重,让他帮我查来源。
白重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他挣断了一根黑链,往前冲了一步。
阵法晃了一下。
我抓住机会,把玉片往地上一磕。碎裂的瞬间,震荡波扫过最近的一个节点。红纹闪了一下,断开半秒。
够了。
我记住那个位置。
面具人中有一个人转向我。他举起手,掌心朝下。
符塔加速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