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之上,冷风如刀,割过寸草不生的土石。
风里,却晕开一股新鲜的、温热的血腥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那名身披骨甲的将军已没了踪影,只剩一句干瘪冰冷的话,像条死蛇,盘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夫人……对你很感兴趣。”
山岗下,是片小小的屠场。
碎裂的骨手,像折断的惨白树枝,插在泥土里。断折的妖尸,被硬生生拖入地底,只剩半截扭曲的身子,绝望地指着灰蒙蒙的天。
没有哀嚎。
死得太快,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和血沫一起凝固。
疯虎的队伍,抵达了。
虎先锋走在最前,他脸颊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二”字血痕,在阴沉光线下,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他耸动鼻翼,嗅着空气中浓郁的死亡与恐惧,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新来的黑石寨妖兵,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他们刚刚跪下磕头,以为新大王会赐予他们啃食弱者的权力,却没想到,还没踏上新的征途,就先看到了同类被嚼碎的下场。
冰冷的恐惧,像一条滑腻的虫,钻进了他们的骨髓。
疯虎从尸骸间走过。
他没看。一眼都没看。
他只是病态地歪着头,那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竖瞳,死死盯着更西边、那条狭长幽深的峡谷。
骨头的味道。
更浓了。
像一口堆满了腐烂尸骨的深井,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香气。
“哈!”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扭曲的笑声,像是在回应那句来自“夫人”的邀请。
黑石寨,已是空寨。寨主“黑石怪”,连同他那些石头疙瘩似的族人,乌泱泱跪在寨门口的尘土里,巨大的石头脑袋深深埋着,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
疯虎的目光,从黑石怪那布满裂纹的宽厚石背上扫过,没有停留。
他甚至没有下令。
他只是头也不回地,带着虎先锋和几十名最嗜血的妖兵,径直朝西边走去。
经过阿豹身边时,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跟不上的……就是……新骨头。”
阿豹那具泛着青黑光泽的骨头架子,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眶里,魂火剧烈跳动了一下。它无声地躬身,然后转身,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扫视着身后跪伏的、还在庆幸活命的黑石寨妖众。
那眼神,像一个挑剔的厨子,在打量着一排即将被送上砧板的牲口。
……
饿。
胃里,那团黑色的火,在烧。
烧得我喉咙里发痒。
呼噜……呼噜……
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我的骨头,喝我的血。
想挠。
想把爪子,伸进喉咙里,把那块痒肉,连着气管,一起扯出来!
“骨头……好多骨头……”
我闻到了。
味道,就在前面那个黑漆漆的口子里。
像一个巨大的、堆满白骨的……井?
不。
是峡谷。
风,从里面吹出来,呜呜咽咽的。
像好多好多……孩子……在磨牙。
骨头和骨头,在互相摩擦。
“咔嚓……咔嚓……”
哈!
好听。
我喜欢这个声音。
“嘎嘎……嘎嘎嘎嘎……”
我笑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旁边的“二”,那个虎先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敬畏。暴虐。还有……困惑。
他不明白。
他不懂。
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我笑。
一种,是仇人碎裂的骨头。
另一种……是更新鲜、更硬、更能填满这该死空洞的……骨头!
……
白骨峡谷。
两侧的岩壁,泛着病态的惨白,像是两排死神的巨大肋骨,将天空夹成一道狭长的、灰蒙蒙的伤口。
风,穿过岩壁上无数细小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声音很诡异,时而是无数冤魂在低语,时而又变成有人在你耳边,用指甲一下一下,刮着你的脊椎骨。
疯虎踏入了峡谷。
脚下的土地,是灰白色的骨灰与沙土,踩上去,“沙沙”作响,每一步,都像踩碎了一片细小的头盖骨。
死气。
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一股尸体腐烂后的甜腥味,钻进每一个毛孔。
跟在后面的妖兵,一个个绷紧了身体,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只有疯虎,像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这股死气,对他来说,不是威胁。
是开胃菜。
突然。
他停下脚步。
“咔——”
一声轻微的、骨头开裂的脆响,从左侧岩壁深处传来。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如同瘟疫,瞬间传染了整座峡谷!
两侧惨白的岩壁,毫无征兆地、大片大片地崩裂、坍塌!
崩落的不是碎石,而是一具具森白的、还挂着血丝的骸骨!
数百具白骨傀儡,从岩壁中破“墙”而出!
它们手持骨刀、骨盾,空洞的眼眶里没有魂火,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
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瞬间封死了峡谷的所有出路。
峡谷尽头,半空中,那个白骨先锋的身影再次浮现。
他居高临下,空洞的眼眶,像在欣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
“吼——!!”
虎先锋咆哮一声,巨斧横在身前,护住疯虎。
白骨先锋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抬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骨。
“唰——!!!”
离得最近的一排白骨傀儡,动了。
它们迈着同样的步伐,举着同样的骨刀,沉默地、疯狂地,发起了冲锋!
“找死!”
虎先锋轮起巨斧,狠狠砸下!
“轰!”
三具傀儡,被砸成漫天骨渣。
但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碎裂的骨头,在落地的瞬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竟开始自主地蠕动、拼接!几个呼吸间,完好无损的傀儡,又重新站起!
“该死!”
虎先锋陷入了无尽的消耗战,他身后的妖兵,已被悍不畏死的傀儡潮淹没,惨叫声、骨裂声此起彼伏。
然而。
疯虎,笑了。
“玩具?”
他歪着头,看着那些打不死的白骨,眼神里,没有紧张,只有一丝被拙劣仿品冒犯的……厌恶。
“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刮得岩壁都在震颤。
“就这点……玩意儿?”
“也配……叫骨头?!”
“滚开!!”
他咆哮着,往前,踏出一步。
“轰——!!!!!”
血色的领域,【狂虎炼狱】,像一颗被砸烂的心脏,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开!
黏稠的血色光芒,像涨潮的血海,野蛮地淹没而去!
整个白骨峡谷,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慌的血色!
灰白的骨灰地,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
“咔嚓!咔嚓咔嚓!”
一根根更粗壮、更狰狞、更扭曲的惨白骨刺,疯狂地从地下破土而出,将一些白骨傀儡直接洞穿、挑飞!
血色煞气与森白死气疯狂对撞、侵蚀,空气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刺耳的嘶鸣!一个妖兵躲闪不及,被两种力量夹击,身体瞬间像被强酸融化般,化作一滩冒着黑烟的血水肉泥!
傀儡拼接的速度,慢了十倍不止!
半空中,白骨先锋的身体第一次出现明显的僵硬。
他的领域……竟然能压制夫人的“白骨转生阵”?!
疯虎没理会他的震惊。
他动了。
他甚至懒得去看那些动作迟滞的“玩具”。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飘在天上的……玩玩具的人!
“吼——!!”
身影化作暗金色的流星,他无视所有傀儡的围攻,犁出一条死亡的直线!
“咔嚓!”“撕啦!”“砰!”
沿途的傀儡,被他撞得粉碎!撕成两半!骨刀砍在他身上,只能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他像一头蛮不讲理的凶兽,用最原始的暴力,撕开所谓的“战阵”!
这股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毁灭欲,让他脑海里,一些蒙着血雾的破碎画面猛地闪过。
一个黑色的、狭小的空间。
四面墙壁,都在动。
都在向他挤压。
墙壁上,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惨白的脸。
耳边,是无穷无尽的、骨骼摩擦的“咔嚓”声。
烦。
好烦!
“滚——!!滚开——!!!”
被“囚禁”的记忆碎片,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暴怒!
疯虎的速度,更快了!煞气,更浓了!
白骨先锋脸色剧变,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吼——!!!”
下方,数十具白骨傀儡瞬间融化、重组,化作一尊高达十丈的巨型白骨傀儡!
它手持一柄由无数腿骨拼接成的巨大骨刃,像一堵移动的骨山,狠狠挡在了疯虎的必经之路上!
疯虎没躲,甚至没有减速!
他咆哮着,迎着那柄当头斩下的巨大骨刃,冲了上去!
【裂骨双劈】!
右爪,带着撕裂空间的漆黑裂痕,狠狠劈出!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那柄巨大的骨刃,被硬生生地、从中劈开!
左爪,紧随其后,带着加倍的疯狂,猛然砸落!
“轰咔——!!!!!”
巨型傀儡那堪比城墙的胸膛,被直接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疯虎的身影,从那窟窿中,一穿而过!
他到了白骨先锋的面前!
那双燃烧着暴怒与饥饿的眼睛,近在咫尺!
白骨先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灼烧灵魂的血腥味!
他想逃!
但,晚了!
“嘶啦——!”
疯虎的爪子,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白骨先锋的左肩!
“咔嚓——!!!”
五根暗金色的指甲,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钉,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胛骨!
“啊——!!!”
白骨先锋发出凄厉的尖啸!一股暴虐疯狂的煞气,正顺着爪子疯狂涌入,破坏着他体内的操控核心!
他当机立断,右臂骨刀狠狠一挥,竟是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借着反冲力,他化作一道白光,头也不回地朝峡谷深处狼狈逃窜!
疯虎看着手中断裂的骨臂,又看了看远处消失的白光,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嗤”声。
他张嘴,将那截骨臂,扔了进去。
“嘎嘣……嘎嘣……”
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刺耳。
可他嘴里,却是一股井底的霉味……还有棺材板的木头渣子……
“呸!”
他猛地将嚼碎的骨渣吐在地上。
味道不对!这不是他要的骨头!
随着白骨先锋逃离,峡谷中所有傀儡,哗啦啦散成一地碎骨。
虎先锋带着劫后余生的妖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疯虎没理会。
他站在那堆碎骨中央,一股股黑灰色的死气与煞气,从骨头中升腾而起,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啊……哈……”
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呻吟,胸口,那枚【戾·仇噬】战纹,红光大盛。
他缓缓蹲下,从一地碎骨中,捡起一块头骨碎片。
碎片上,一个微弱到几乎快要被磨平的符文印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符文,古老,复杂,带着一股子……让他讨厌的……味道。
截教?
一个陌生的词,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想不起来。
但那股烦躁感,却越来越强。
他猛地一握拳。
“咔嚓。”
头骨碎片,化作齑粉。
他抬起头,望向峡谷的尽头。
风,还在呜咽。
只是这一次,风声里,夹杂了点别的什么。
一丝若有似无的……女人的……轻笑。
那笑声,黏腻,冰冷,像一条蛇,顺着他的脊椎,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