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箭头的指向像一根冰冷的手指，直直戳进黑暗深处。
陈砺盯着地上那行血字——“你也是图案的一部分”——每个字都在烛光下微微反光，像有生命般缓缓流淌。沈不言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是血型混合。有人在用我们的血……”
“不可能。”陈砺的声音很干，“我们没流血。没有伤口。”
沈不言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刚才蘸血的那根。指尖上，一道细小的划痕正在渗血，很新鲜。
“什么时候……”陈砺愣住了。
“我不知道。”沈不言看着自己的血和地上暗红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可能是推门时，也可能是……在我们没察觉的时候，有人动了手脚。”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小门前。门后是向下的水泥台阶，陡峭，狭窄，深不见底。一股潮湿的、带着铁锈和某种甜腻腐败味的风从下面吹上来。
“下面是什么地方？”陈砺问。
“旧馆的地下二层。”沈不言回忆建筑结构图，“六十年代建馆时的遗存，据说以前是临时停尸窖，后来废弃了，连图纸都没留。”
陈砺用手电照向台阶。光束只能照亮前十级，再往下就是浓稠的黑暗。台阶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最近有人走过。
“赵德厚的尸体被拖下去了。”他说。
“或者自己走下去的。”沈不言的声音很轻。
两人对视一眼。陈砺握紧手枪，沈不言从背包里取出那串铜钱，重新绕在手腕上。铜钱在应急灯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我先下。”陈砺踏上第一级台阶。
水泥台阶很滑，覆盖着一层黏腻的苔藓。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发出空洞的回响。墙壁是裸露的红砖，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水渍。
向下走了大约二十级，温度骤降。陈砺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手电光里，他开始看见墙上的一些痕迹——
抓痕。
指甲抓出的痕迹，很深，有些甚至嵌着细小的骨屑。
越往下，抓痕越多，密密麻麻，像无数绝望的手曾经在这里挣扎过。
台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半开着，锈蚀的门轴发出呻吟般的吱呀声。
门内，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手电光束扫过——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长方形房间，天花板很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房间中央，整整齐齐地摆着七口棺材。
不是现代的火葬用棺，是那种老式的、厚重的木棺。漆成暗红色，在黑暗中像七滩凝固的血。
每口棺材的盖板上，都用白漆写着一个名字和年份：
王丽华 - 1985
周小梅 - 1988
杨小芳 - 1994
刁爱青 - 1996
李菊花 - 1998
冯小花 - 2002
孙明辉 - 2009
最后一个名字让陈砺心头一震——孙明辉，红衣男孩的真名。
“他把所有受害者都‘收藏’在这里。”沈不言的声音在颤抖，“不，不是他……是他们。赵德厚父子。”
陈砺走近第一口棺材。手电光照在棺盖上，他看见了更小的字，刻在名字下方：
“色欲之祭 - 初熟之果”
第二口棺材：
“嫉妒之祭 - 美之殇”
第三口：
“暴食之祭 - 贪噬之宴”
……
第七口，红衣男孩的棺材：
“傲慢之祭 - 童阳之引”
“七 宗罪。”沈不言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字，“真的在收集七种罪孽的能量……为了什么？”
陈砺的目光落在房间最里面。那里有一张简陋的水泥供桌，桌上摆着一个陶罐——和赵建国家地下室那个空罐子一模一样。罐子旁边，放着一把老旧的手术刀，刀刃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供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手绘的图。
陈砺走近细看。
那是一张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图案：中心是一个七芒星，每个角连接一个符号——正是他们见过的倒三角、波浪线、眼睛等七个符号。七芒星外面套着三层同心圆，圆与圆之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图案的最下方，有一行稍大的字：
“归墟七祭，已得其四。待北斗成阵，门扉自开。”
“归墟……”沈不言念出这两个字，“《山海经》里记载的，大海深处的无底之谷，万物终结之所。”
“什么意思？”
“传说归墟是世界的尽头，也是起点。所有水流、时间、灵魂最终都会流入归墟，然后在某个时刻重新涌出。”沈不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图，“有人在尝试打开通往归墟的‘门’……用七种极致的罪孽作为钥匙。”
陈砺想起残影里赵建国的话：“要凑齐七 宗罪……才能打开门。”
“还差哪三个？”他问。
沈不言的手指在图上游移：“根据图案标注……已经完成的是：色欲、傲慢、暴食、嫉妒。”
他的手指停在三个空白的角上：
“还缺：贪婪、懒惰、愤怒。”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
不是被风吹灭——是同时、瞬间地熄灭，像有人按下了开关。
绝对的黑暗。
陈砺立刻打开手电，但光束像是被某种东西吸收了，只能照亮眼前不到半米的距离。更糟的是，他的耳鸣又开始了，这次不是蜂鸣，而是无数声音的叠加：
女人的哭泣、孩子的尖叫、剪刀剪开布料的声音、绳子勒紧的吱嘎声……
“沈不言！”他喊道。
没有回应。
手电光疯狂扫射。七口棺材还在原地，但供桌不见了。那张巨大的图案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房间中央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发光的符号——
正是他们在305室墙上看到的那个：手掌，眼睛，倒三角。
符号在缓慢旋转，散发出暗红色的光，像地底涌出的岩浆。
而在符号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赵德厚。
老人的尸体直挺挺地站着，眼睛依然空洞，但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僵硬的微笑。他的双手平举，掌心向上，像是在托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走……”沈不言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快走……这是陷阱……他在等我们……”
陈砺想冲向声音的方向，但脚下突然一软。他低头，看见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但又比血更浓稠。他的脚正缓缓陷进去。
“沈不言！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
只有赵德厚尸体那僵硬的微笑，在暗红光芒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老人突然开口了。不是用嘴——他的嘴唇没动，但声音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苍老、沙哑，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回音：
“童子……终于来了……”
“最后一个……懒惰之祭……”
“沈家……守门人……终于……要完成……你们的……使命……”
陈砺感到脚下的液体开始沸腾，冒出一个个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释放出一小团暗红色的雾气，雾气里闪烁着细小的光点，像某种活物。
他拼命挣扎，但越挣扎陷得越深。液体已经没过了膝盖。
“沈不言！！！”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沈不言。年轻人的脸在暗红光芒中显得异常苍白，但他的眼睛很亮，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抓紧！”沈不言低吼，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木盒。他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血喷在木盒上。
木盒的盖子自动弹开。
里面不是铜钱，而是一块黑色的、光滑如镜的石头。石头一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开始吸收周围的红光，像一个黑洞般吞噬着那些暗红色的雾气和光芒。
赵德厚尸体的微笑消失了。空洞的眼睛转向沈不言，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情绪的东西——
愤怒。
“沈家……叛逆……”四面八方传来老人的咆哮，“你们本该……是守门人……却要……坏我大事……”
沈不言不理他，把黑色石头按在地面的液体里。石头接触液体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像烧红的铁浸入水中。
液体开始退去。
暗红的光芒开始暗淡。
符号停止旋转。
赵德厚的尸体开始摇晃，像失去了支撑的提线木偶。
“不够……还差……三个……”老人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但……来得及……七月初七……北斗归位……门……一定会……开……”
话音未落，尸体轰然倒地，碎成一滩黑色的灰烬。
房间里的蜡烛重新亮起。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七口棺材、供桌、墙上的图案。只是赵德厚的尸体消失了，地面上的符号也消失了。
沈不言跪在地上，大口喘息。黑色石头已经变回普通模样，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陈砺爬起来，冲到沈不言身边：“你怎么样？”
沈不言摇头，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咳到最后，他摊开手掌——
掌心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
血里，混杂着一些细小的、黑色的颗粒，像烧焦的纸灰。
“反噬……”沈不言虚弱地说，“强行用‘镇魂石’打断仪式……代价……”
陈砺扶住他。年轻人的身体轻得像一片叶子，在不停颤抖。
“他说的‘七月初七’是什么？”陈砺问。
沈不言看了一眼墙上的图案，又看了看供桌上的陶罐。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供桌前。
陶罐是空的，但罐底贴着一张小小的黄纸符。符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符号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甲辰年七月初七，子时正，贪狼星现。”
甲辰年，就是2024年。
七月初七，是中国传统的七夕，但也是道教的重要祭日。
“还有……”沈不言计算着，“七个月。”
“什么意思？”
“七月初七那天，北斗七星中的‘贪狼星’会运行到特定位置。”沈不言指着墙上的图案，“图案显示，贪狼星对应‘贪婪之祭’。也就是说，在那天之前，他们必须完成贪婪之祭的献祭。”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而懒惰之祭……是我。愤怒之祭……可能……是你。”
陈砺愣住了。
“为什么？”
“沈家是守门人血脉，天生具有‘懒惰’特质——不愿介入，只想维持现状。”沈不言苦笑，“而你，陈砺，你内心深处有一种被压抑的愤怒。对体制的愤怒，对不公的愤怒，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那是……最好的祭品。”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陈砺的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是王局发来的信息：
“赵建国在看守所自 杀了。用牙刷磨尖，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死前留下遗言：‘父亲会完成仪式。’”
陈砺把手机屏幕转向沈不言。
年轻人看了一眼，闭上眼睛。
“他们开始清场了。”他说，“赵建国知道太多，所以被灭口。接下来……”
他睁开眼，眼神里有一种陈砺从未见过的决绝：
“接下来，他们会加快进度。在我们找到他们之前，完成剩下的三个祭坛。”
“去哪里找？”
沈不言走到墙上的图案前，手指点向三个空白的角：
“贪婪之祭，需要巨额财富和占有欲的极致——目标可能是富豪、收藏家。”
“懒惰之祭，需要守门人血脉的‘不作为’——所以他们会设局逼我。”
“愤怒之祭，需要正义者的堕 落——所以他们会……”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在图案的最下方，在那行“归墟七祭，已得其四”的小字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之前被阴影遮住了：
“沈不言，生于丙子年七月初七，子时。”
沈不言的血色彻底褪去。
“我生日……就是七月初七。”他的声音在颤抖，“子时正，贪狼星现……那天不仅是贪婪之祭的日子……也是我的……”
他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这时，供桌上的空陶罐突然裂开了。
不是摔碎，是从内部裂开，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裂缝里，涌出一股暗红色的烟雾。
烟雾在空中凝聚，缓缓形成几个字：
“第四个扣子……已找到。”
“第五个……在等你。”
“猎手，你们还要继续追吗？”
“还是说……”
烟雾突然散开，重新凝聚成最后一行字：
“你们已经……在图案里了？”
字迹消散。
陶罐彻底碎成一地粉末。
粉末在地上自动排列，形成一个箭头——
指向东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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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尾钩子：
凌晨三点，陈砺和沈不言回到地面。
殡仪馆外，王局的车在等他们。老刑警的脸色比夜色还沉。
“两个消息。”王局开门见山，“第一，张雯脱离生命危险了，但精神受到严重创伤，暂时无法提供有效口供。”
“第二呢？”
王局深吸一口气：“第二，两个小时前，城东富豪区发生绑架案。受害者是周慕云，珠宝大亨，身家百亿。绑匪没有索要赎金，只留下一句话——”
他拿出一张照片。是绑架现场拍的，地板上用血写着：
“贪婪之祭，需要最璀璨的宝石。”
“周先生的收藏，很合适。”
照片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符号。
倒三角形。
而在三角形内部，画着一只眼睛。
眼睛的瞳孔里，是手掌的轮廓。
陈砺感到一股寒意窜遍全身。他看向沈不言。
年轻人正仰头望着夜空。
东北方向，一颗红色的星星异常明亮。
贪狼星。
它在闪烁。
像在眨眼。
像在等待。
沈不言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铜钱串不知何时断了一根线，一枚铜钱滚落在地。
他捡起铜钱。
铜钱的背面，刻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符号——
一个倒三角形。
里面画着一只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