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
黏稠,温热,带着一股子腐烂内脏的腥甜。
狂虎炼狱里,没有风。空气像凝固的血块,每一次呼吸,都把这股味道狠狠怼进肺里。
穹顶,是那片还在缓缓蠕动的暗红色肉膜,偶尔有暗金色的魔纹像爆起的血管般鼓起,投下令人心慌的血色阴影。
地面,是凝固的血痂与碎骨,踩上去,脚底板会传来“咯吱”的脆响,还有一种被死人舌头舔过的、湿漉漉的触感。
新收编的百来号小妖,就缩在这片“厨房”的角落里,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它们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
能听到同伴牙齿打颤的“咔咔”声。
还能听到,从炼狱深处,那座由无数惨白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传来的……低吼。
“呼噜……呼噜……”
压抑,暴躁,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饿兽,在用爪子挠烂自己的喉咙。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这群小妖的耳朵里,在脑浆里搅动。
突然。
低吼停了。
王座上,那团终日弥漫的、混杂着风与火的黑色煞气,剧烈地翻滚了一下。
一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竖瞳,在黑雾中,缓缓睁开。
那目光,扫了下来。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像两把刚刚从尸体里拔出来的、还滴着血的屠刀。
所有小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疯虎,站了起来。
他那身暗金色的骨质甲胄发出沉闷的响声,布满倒钩骨刺的长尾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每一次扫过,空气中都留下一道正在愈合的漆黑残痕。
“西进。”
他的声音,沙哑,粗粝,像两块坟地里的骨头在死命摩擦。
“过处三寨。”
“听话的,当狗。”
“反抗的……”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锐的牙齿,“嚼了。”
“终点——”
他顿了顿,那双暗金色的竖瞳,望向了极西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炼狱的血肉壁障,看到了什么更美味的东西。
“骷髅山。”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一步步走下骸骨王座。
虎先锋,如今的“二”,立刻上前,他脸颊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二”字血痕,还在流淌着暗金色的力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凶悍。
“王!队伍已经备好!”
阿豹,如今的“三”,那具泛着青黑色光泽的骨头架子,也无声地跟上,空洞的眼眶里,魂火狂热地跳动。
……
大军开拔。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只有上百只妖物踩在血痂大地上发出的、杂乱的“咯吱”声。
还有阿豹麾下那几十具骨妖,骨骼碰撞发出的“咔啦咔啦”的脆响。
整支队伍,像一群从坟地里爬出来的行尸,沉默,压抑,散发着死亡与饥饿的气味。
疯虎走在最前面。
他没有看路,也没有看身后的队伍。
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胃里那团黑色火焰燃烧的“呼呼”声。
饿。
好饿。
另一种,是脑子里,那些破碎的、不成调的呓语。
“骨头……小小的骨头……”
“井……好黑……好潮……”
“砸!砸烂它!那口棺材……为什么……砸不烂!!”
他无意识地伸出爪子,对着空气,狠狠一挠。
“嗤啦。”
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痕,一闪而逝。
烦。
好烦。
这股饥饿,这股烦躁,像无数只蚂蚁,在他骨头缝里爬。
需要……嚼点什么东西。
硬的。
脆的。
能发出“咔嚓”声的。
……
枯木寨。
建在一片乱石嶙峋的谷地里,四周长满了扭曲、干枯的黑沉沉的树木,枝桠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鬼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木头和潮湿泥土混合的霉味。
寨墙,是用无数粗大的、盘根错节的藤蔓编织而成,上面长满了尖锐的、淬了毒的黑刺。
“报——!大王!那疯虎的队伍,离咱们不到五里了!”
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妖连滚带爬地冲进寨子中央,声音里带着哭腔。
寨子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枯树下,一个浑身长满树皮、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树节的老妖,缓缓睁开了眼。
他就是枯木寨寨主,“老枯妖”。
“慌什么!”老枯妖的声音,像干枯的树皮在摩擦,“一个刚得了势的疯子罢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可……可是大王,听说他……他把黄风大圣都给……吃了!”
“吃?”老枯妖冷笑一声,他身下的土地,无数根粗壮的藤蔓像蛇一样蠕动起来,“黄风怪那个废物,仗着有点风,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这千年枯木之身,万藤归宗大阵,正好缺些血食做养料!”
“告诉那个疯虎,想过去,可以!把他身后那百来号小妖留下,给我这些宝贝当点心!不然……就让他们全都变成这谷里的枯木!”
……
“它说……要吃我们的……兵?”
虎先锋听完探子的回报,脸上那道“二”字血痕抽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疯虎。
疯虎停下了脚步。
他歪了歪头,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困惑?
“它……也要吃?”
“它……也饿?”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像用指甲在刮铁锅。
“抢食的?”
“嘎嘎……我喜欢!”
他懒得再废话。
他往前,踏出一步。
“轰——!!!!!”
血色的领域,【狂虎炼狱】,像一颗被砸烂的心脏,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开!
黏稠的血色光芒,像涨潮的血海,朝着前方的枯木寨,野蛮地淹没而去!
光所过之处,一切都在扭曲!哀嚎!融化!
枯木寨周围的地面,瞬间凝固成暗红色的、结满血痂的大地!
“咔嚓!咔嚓咔嚓!”
一根根尖锐、扭曲的惨白骨刺,疯狂地从地下破土而出!
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陷阱,那些淬了毒的黑刺,在这些更原始、更暴虐的骨刺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被瞬间撕裂、洞穿!
“噗嗤!噗嗤!”
无数根藤蔓被骨刺刺穿,绿色的汁液像血一样喷溅出来,又在半空中诡异地凝固,化作一滴滴向上倒流的黑血。
整个枯木寨的“万藤归宗大阵”,连一个呼吸都没撑住,就彻底废了!
“什么?!”
寨子里,老枯妖猛地站起,脸上那两个树洞里,第一次流露出惊骇。
这不是妖法!
这是……在用自己的规则,吞噬这片天地!
疯虎没有理会他的震惊。
他动了。
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星,孤身一人,直接撞向那面由藤蔓编织的寨墙!
没有妖术,没有神通。
只有最纯粹的、最原始的……破坏欲!
“轰隆——!!!”
寨墙像被攻城锤正面砸中,轰然炸开!
无数藤蔓断裂、木屑飞溅!
疯虎就这么顶着漫天碎屑,冲进了寨中。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被吓傻的、奇形怪状的木妖、石妖。
他的眼神,像一个屠夫,在打量着一排挂起来的、等着被分割的牲口。
“太瘦了……”
“骨头……不够硬……”
他低声呓语着,像是在挑剔食材。
“你找死!!”
老枯妖怒吼一声,巨大的枯木之躯拔地而起,数十根水桶粗的巨大藤蔓,如同狂蟒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从四面八方,狠狠抽向疯虎!
疯虎没躲。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藤蔓。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老枯妖那巨大的、树干般的躯体上。
那里……有他想要的,“咔嚓”声。
“吼——!!”
他咆哮着,迎着漫天藤影,冲了上去!
【裂骨双劈】!
右爪,从下向上,带着暗金色的流光,狠狠劈出!
“撕啦——!”
一根抽到他面前的巨大藤蔓,被从中劈开,切口光滑如镜!
左爪,紧随其后,从上向下,带着撕裂一切的暴虐,猛然砸落!
“咔嚓——!!!”
又一根藤蔓,被直接砸成了漫天飞舞的木屑!
疯虎的身影,在藤影中横冲直撞,每一次爪击,都伴随着木头碎裂的爆响!
他像一头冲进羊圈的疯虎,不,他就是那头疯虎!
“啊——!!”
老枯妖痛苦地咆哮着,他发现自己的藤蔓,根本碰不到对方!
疯虎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那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竖瞳,近在咫尺!
里面,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饥饿!
【三爪撩】!
快!
快到极致的三次爪击!
“噗嗤!”
第一爪,撕开了老枯妖坚硬的树皮!
“噗嗤!”
第二爪,深深嵌入了他的躯干!
第三爪,顿了一下。
疯虎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双暴虐的竖瞳,瞬间涣散。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一闪而逝的画面。
一具白骨。
很安静。
坐在一个……看不清的地方。
那白骨,没有让他感觉到阴冷,反而……有一丝……
暖?
“哈!”
这荒谬的、违背他一切本能的错觉,让他愣住了。
就这一瞬间。
老枯妖抓住了机会!
“死!!”
他咆哮着,躯干内,一颗碧绿色的、拳头大小的木灵核心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无数根尖锐的木刺,从他体内,朝着近在咫尺的疯虎,爆射而出!
然而。
迎接它们的,是更强烈的、被“打扰”后的暴怒!
“滚——!!!”
疯虎咆哮着,第三爪,带着被冒犯的、加倍的疯狂,狠狠挖了下去!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混着木头纤维被硬生生扯断的恐怖声响!
疯虎的爪子,连同老枯妖那颗还在发光的木灵核心,被硬生生地,从他躯干里,掏了出来!
老枯妖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巨大的、透明的窟窿。
“我……”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轰!”
他那千年枯木之躯,轰然炸开,化作了漫天碎屑。
疯虎站在木屑雨中,看都没看手心里那颗还在跳动的木灵核心,随手,向后一扔。
“分了。”
虎先锋稳稳接住,感受着其中磅礴的乙木精气,对着身后那些已经看傻了的小妖,沉声喝道:“王的赏赐!”
疯虎没有理会身后的欢呼。
他缓缓抬起头。
战场之上,那些被屠杀的木妖、石妖身上,升腾起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红色的煞气。
那些煞气,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朝着他涌来!
灌入他的身体!
“啊……舒服……”
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呻吟。
他胸口,那枚【疯·血怒】战纹,红光大盛,战纹上那张癫狂的鬼脸,变得更加扭曲,更加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要从他皮肤上挣脱出来,放声大笑。
癫狂值,在飞速上涨。
就在这时。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妖,从谷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报……报!大王!前面那两座寨子……跑……跑了一个!还有一个……寨主带着全寨老小,跪在路上……投降了!”
消息传开,整个枯木寨的废墟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疯虎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起头,望向更西边的方向。
那里,阴气更重。那里……有骨头的味道。
……骷髅山,白骨洞。洞内,没有一丝杂色。
墙壁、地面、穹顶,全都是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
一个探子,跪在大殿中央,身体抖得像筛糠。“……夫人,那疯虎……他……他有一个领域……能……能把地都变成他的……他的牙……”王座之上,一具玲珑浮凸的白骨身躯,斜斜地倚靠着。她用一根纤细的、白玉般的手指骨,轻轻敲击着扶手。
“领域?”
“吞噬?”
“有点意思。”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却不带一丝活人的气息。
“白伊。”
“属下在。”一道同样由白骨组成、手持骨枪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去。”
“把他……带回来。”
“活的。”
白骨夫人缓缓站起,走到洞口,望向东方。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牙’硬……”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浮现出一张扭曲的、正在哀嚎的鬼脸。
“还是我的‘胃’……更大。”
……山路上,一群逃窜的妖众,正拼命地向着骷髅山的方向狂奔。
他们是第二座山寨的妖,弃寨而逃,只为活命。突然。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狼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脚下的土地,裂开了。
一只苍白的、纤细的骨手,从裂缝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啊——救……”他话没说完,更多的骨手,从地面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像一片倒插的惨白肋骨林!
逃窜的妖众,瞬间被这片骨林淹没。
远处,山岗之上。
一个身披骨甲、手持骨枪的白骨将军,正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眼眶,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屠杀。
风中,传来他干涩、冰冷的声音。
“夫人……对你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