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城西纺织厂家属区三号楼。
陈砺推开304室的房门时,一股陈旧灰尘混合着某种甜腻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絮。
这是本月第四起女性失踪案现场。
“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陈砺低声对着肩上的执法记录仪说,声音在空荡的一室一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失踪者李秀娟,二十四岁,纺织厂下岗职工子女,独居。最后监控显示她三天前晚上九点零三分回到楼内,未再出现。”
手电光扫过客厅:老式折叠饭桌,两张塑料凳,掉漆的五斗橱上摆着搪瓷缸。一切正常,正常得让人不安。
陈砺走向卧室。木门虚掩,推开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歌声。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他的耳廓在哼唱。女人的声音,调子有些走音,但陈砺听出来了——
《东方红》。
他猛地转身,手电光柱在客厅疯狂扫射。空无一人。
耳鸣又开始了。自从三个月前调离刑侦支队,这该死的耳鸣就缠上了他。医生说是压力过大导致,开了一堆安神药,屁用没有。此刻那尖锐的蜂鸣声越来越响,几乎要盖过那若有若无的哼唱。
陈砺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回到勘查状态。他走进卧室。
房间很小,一张铁架床,床单铺得平整。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杯壁上凝着水珠。衣柜门半开,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大多是深色。
手电光照向墙壁。
然后他看见了——在床头上方的白墙上,四道新鲜的抓痕。
陈砺凑近。抓痕很深,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挠过墙皮。石灰碎屑落在床头。他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点碎屑,在强光下仔细看。
指甲缝里,嵌着极细的红色纤维。
红布?
耳鸣声陡然拔高,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哼唱声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低语,直接钻进他的脑髓:
“红衣服……第三个扣子……他喜欢红衣服……”
陈砺的手一抖,镊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捂住右耳,那里滚烫。声音消失了,只剩耳鸣在颅腔内回荡。他喘息着靠在墙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不是幻觉。那声音太清晰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钉进他的意识。而且……“第三个扣子”?这是什么意思?
陈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重新拾起镊子,将沾有红色纤维的墙皮碎屑放入证物袋。封口时,他的手指还在轻微颤抖。
接下来的勘查,他格外留意红色的物品。但整个房间几乎没有红色——除了衣柜最里面,那件叠放在角落的暗红色毛衣。陈砺戴上手套取出毛衣,仔细检查。
第三颗扣子,是松的。
线头快要断了,像是被人反复拽过。
陈砺盯着那颗扣子,耳鸣声中似乎又响起那个女人凄楚的低语。他把毛衣也装入证物袋,动作有些仓促。
离开304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筒子楼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两侧房门紧闭,像一排沉默的墓碑。陈砺走到楼梯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304的门牌在昏暗光线中微微反光。
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门缝后面看着他。
---
上午八点半,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陈砺把证物袋放在技术科,回到自己临时的办公桌前——角落的位置,堆满待归档的旧卷宗。自从“那件事”后,他就从支队长变成了“特别顾问”,美其名曰“借调你的经验协助旧案梳理”,实则是被边缘化了。
“陈哥,早。”实习生小刘端着保温杯路过,眼神有些躲闪,“王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砺点点头,起身时瞥见办公室里几个年轻刑警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见他看过来立刻散开。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三个月前白银案衍生案件的现场,他声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坚持要按灵异方向调查,最终导致关键证据被污染,嫌疑人逃脱。
疯子。这是他现在在局里的标签。
王副局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陈砺敲门进去时,王局正在泡茶。
“坐。”王局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得像鹰。他给陈砺也倒了一杯,“筒子楼的现场,有什么发现?”
“墙上有新鲜抓痕,指甲缝里有红色纤维。失踪者一件红毛衣的第三颗扣子松脱。”陈砺省略了歌声和幻听的部分,“我认为和前几起失踪案可以并案,建议成立专案组——”
“专案组已经成立了。”王局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你牵头。”
陈砺愣住。
“别这么看我。”王局把文件推过来,“这是上面的意思。最近这类‘怪案’多了,老百姓传言纷纷,影响不好。你需要一个搭档。”
“搭档?”
“民俗顾问。刚从市精神卫生中心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王局的表情意味深长,“姓沈,沈不言。据说……能帮你看清一些‘特别’的东西。”
陈砺的血凉了半截。“王局,我不需要——”
“你需要。”王局的声音沉下来,“陈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带着你这个‘特别顾问’破案,要么就去档案室待到退休。选一个。”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刺眼,灰尘在光柱中翻滚。
陈砺想起凌晨墙上的抓痕,想起那个钻进脑子里的女声。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什么时候到?”
“下午。”王局喝了口茶,“对了,他三年前给局里寄过一封信,关于白银案的。当时没人当真。我调出来了,在你桌上。”
陈砺回到座位,果然看见一个泛黄的档案袋。打开,里面是几张手绘的平面图,标注着1988年第一起白银案发现场的细节——家具摆放位置、血迹喷溅角度、甚至凶手可能站立的点位。细节精确到令人发指。
而这一切,在当年都是未公开信息。
图纸右下角,用娟秀的小字写着:
“她们一直在说话,只是没人听得见。
——沈不言,2021年秋。”
陈砺盯着那行字,耳鸣又开始嗡嗡作响。这一次,他隐约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他猛地合上档案袋。
窗外,乌云遮住了太阳。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而陈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大门外,一个穿着旧灰色夹克的年轻人正仰头看着天空。他看起来很单薄,脸色苍白,但眼睛异常清澈。
沈不言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正物件。
出租车停在他面前。司机探头问:“去哪?”
沈不言拉开车门,低声说了个地址。车子驶离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医院大楼。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和谁告别。
又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打招呼。
---
本章结尾钩子:
下午两点,暴雨倾盆。陈砺在办公室等待那位“民俗顾问”。门被敲响时,他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沈不言的目光直接落在陈砺桌上——那里摊开着筒子楼现场的照片。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让陈砺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陈警官,你今天凌晨……是不是听见她唱歌了?”
而且,她是不是还说了‘晾衣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