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宫“病愈”宴。
柳书瑶闭门“养病”半个月后,终于递了帖子,说身子大好了,想请皇后与各宫姐妹到怡和宫小聚,算是赔罪。
帖子递到凤仪宫时,沈清菡正在看寒墨送来的密报。
“永丰号查清了,”锦书低声禀报,“确实是柳文渊外室所开,名义上做绸缎生意,实则是漕粮折银的中转站。这三年经手的银子,不下五十万两。”
“宫里暗桩昨晚来报,淑妃有新动作,她手下的宫女春杏,托人拿的药材里暗藏了红麝根,用途暂时不明。”
沈清菡放下密报:“柳书瑶这个时候设宴,倒是巧。”
“娘娘,这宴……去吗?”
“去。”沈清菡起身,“人家搭好了戏台,本宫不去,戏怎么唱?”
“让他们盯紧些淑妃那边。”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锦书,把本宫那套青玉头面取来。再备一份礼,就选内务府新进的雨前龙井。”
“是。”
三日后的怡和宫。
怡和宫今日布置得格外精致。
庭院里摆了几张长案,铺着杭绸桌布。案上除了时令瓜果,还有各色江南点心,荷花酥、杏仁豆腐、桂花糖藕,样样精巧。
柳书瑶亲自在宫门迎客。她穿了身藕荷色宫装,妆容淡雅,发髻上只簪了支珍珠步摇,看起来确实清减了几分。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行礼时低眉顺目,“前些日子臣妾不慎落水,扰了娘娘的赏荷宴,一直心中不安。今日特设小宴,向娘娘赔罪。”
“淑妃客气了。”沈清菡扶起她,“身子好了就好。”
嫔妃们陆续到了。贤妃、容贵人、张才人……都是上次赏荷宴在场的人。众人见到柳书瑶,神色都有些微妙,但面上都维持着客气。
宴席开始,丝竹声起。
柳书瑶亲自为沈清菡布菜:“娘娘尝尝这荷花酥,是御膳房王师傅按江南方子新做的。”
沈清菡尝了一块,点头:“不错。”
宴至中途,柳书瑶忽然起身,亲自端着一个青瓷盖碗走过来:
“娘娘,这是臣妾特意让人炖的冰糖燕窝,用了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补。前些日子臣妾失仪,多亏娘娘宽宏,这碗燕窝,就当是臣妾的赔罪心意。”
她说着,亲手揭开碗盖。
碗中燕窝晶莹剔透,冒着热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沈清菡看着那碗燕窝,又看向柳书瑶。
柳书瑶眼神诚恳,双手奉上。
“淑妃有心了。”沈清菡接过碗,却没立即喝,而是放在案上,“只是本宫刚用了点心,有些腻,待会儿再喝。”
柳书瑶脸色微僵,随即笑道:“那臣妾帮娘娘放着,等会儿凉了再热。”
“不必。”沈清菡示意锦书,“拿下去温着,本宫走时带走。”
锦书上前端走盖碗。
柳书瑶看着碗被端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宴席继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柳书瑶忽然捂住小腹,脸色发白。
“娘娘,您怎么了?”春杏急忙扶住她。
“肚子……有些疼……”柳书瑶额上冒出冷汗。
贤妃立刻起身:“快扶淑妃坐下,我去看看。”
她走到柳书瑶身边,执起手腕诊脉,眉头渐渐皱紧。
“如何?”沈清菡问。
贤妃松开手,神色严肃:“脉象虚浮紊乱……像是中毒之兆。”
“中毒?”众嫔妃哗然。
柳书瑶虚弱地抬眼,看向案上那些点心,最后目光落在沈清菡面前那碟荷花酥上,那是她刚才亲自为皇后布菜的。
“难道是……”她声音颤抖,“有人下毒?”
春杏立刻跪下来:“皇后娘娘明鉴!今日宴席所有点心食材,都是奴婢亲自盯着御膳房准备的,绝不会有问题!除非……除非是有人后来动了手脚!”
这话意有所指。
宴席上瞬间死寂。
所有嫔妃都看向沈清菡,方才柳书瑶只给皇后布过菜。
沈清菡端坐着,面色平静。
“贤妃,”她开口,“你再仔细诊诊,是什么毒?”
贤妃重新诊脉,又看了看柳书瑶的脸色、舌苔,忽然问:“淑妃姐姐今日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用过什么药物?”
柳书瑶摇头:“没有……就是寻常饮食。”
春杏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娘娘前几日说睡不安稳,太医院开了安神汤。今日宴前,娘娘喝了一碗。”
“药渣还在吗?”贤妃问。
“在!奴婢这就去取!”
春杏匆匆离去,片刻后捧来一个小药罐。
贤妃接过药罐,仔细闻了闻,又用小勺舀出一点药渣,仔细辨认。
“这里有半夏、茯苓、酸枣仁……都是寻常安神药材。”她说着,忽然拈起一小片暗红色的根茎,“但这个,是红麝根。”
“红麝根?”容贵人不解,“那是什么?”
“也是一种安神药材,但药性猛烈,用量需极谨慎。”贤妃看向柳书瑶,“淑妃姐姐,太医院开的方子里,可有这味药?”
柳书瑶茫然摇头:“本宫……不知道。”
春杏忙道:“药方在奴婢这儿!”她取出方子,递给贤妃。
贤妃对照药渣和方子,眉头越皱越紧:“方子上没有红麝根。而且……这药渣里红麝根的量,远超安全用量三倍。”
她转向沈清菡,声音沉重:“皇后娘娘,红麝根过量服用,会导致腹痛、心悸,严重者……可致人不孕。”
不孕!
这个词像惊雷炸响。
柳书瑶脸色惨白,一把抓住贤妃的手:“不、不可能!本宫的药都是太医院按方抓的,怎么会……”
“药是谁煎的?”沈清菡问。
“是……是太医院的小药童。”春杏答。
“传。”
很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药童被带上来。他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淑妃的药是你煎的?”沈清菡问。
“是、是奴才……”
“药渣里的红麝根,是你放的?”
“不是!”小药童拼命摇头,“奴才按方抓药,绝没有多加东西!药煎好后就装罐送来,中间没经别人的手!”
“那这红麝根从何而来?”贤妃举起那片根茎。
小药童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住:“这……这不是红麝根。”
“什么?”
“这是红参须。”小药童指着根茎上的纹路,“红麝根纹路细密,红参须纹路粗疏。奴才家里开药铺的,绝不会认错。”
贤妃一怔,重新仔细辨认,脸色变了:“确实……是红参须。”
红参须大补,无毒。
柳书瑶也愣住了。
那她这腹痛……
贤妃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柳书瑶面前的茶杯:“淑妃姐姐今日喝的是什么茶?”
“是雨前龙井。”春杏答。
“茶渣呢?”
春杏又去取来茶渣。
贤妃捻起茶叶,闻了闻,又放进嘴里尝了尝,吐出来。
“茶里掺了巴豆粉。”她看向柳书瑶,“少量巴豆粉会导致腹痛腹泻,但不会伤身。淑妃姐姐的症状,是巴豆粉所致。”
巴豆粉?
柳书瑶彻底懵了。
她计划中,应该是自己服下“绝育毒”,然后嫁祸给皇后。可为什么……变成了巴豆粉?
“查。”沈清菡站起身,声音威严,“今日怡和宫所有经手饮食的人,全部带上来。”
很快,御膳房的厨子、送菜的太监、奉茶的宫女……跪了一地。
沈清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个中年御医身上,那是太医院专为柳书瑶请脉的周御医。
“周御医,”她开口,“淑妃的安神汤,是你开的方子?”
“是、是微臣。”
“方子里可有红麝根?”
“绝无!”周御医连连摆手,“红麝根药性猛烈,微臣怎敢给淑妃娘娘用?”
“那这红参须,”沈清菡示意贤妃手中的根茎,“是你加的?”
“也不是!”周御医额头冒汗,“微臣开的方子就是寻常安神汤,药材都是太医院药房统一抓的,微臣没有多加任何东西!”
沈清菡看着他,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
周御医浑身一颤。
“没、没有……”
“没有?”沈清菡冷笑,“寒墨。”
阴影中,暗卫寒墨现身,将一个钱袋扔在周御医面前。
钱袋散开,滚出几锭金子。
周御医脸色煞白。
“这是从你住处搜出来的。”沈清菡声音冰冷,“五十两黄金,够你全家花用十年。说,谁给你的?”
周御医瘫软在地:“是、是淑妃娘娘宫里的春杏姑娘……让微臣在淑妃娘娘的药里加一味红麝根,说……说事后有重谢……”
“你胡说!”春杏尖叫,“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金子!”
“就是昨日!在太医院后门!”周御医指认,“你说淑妃娘娘睡不安稳,要加一味猛药。还给了我这张方子,”
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贤妃接过,展开。上面确实写着一个安神汤方,末尾多加了一味“红麝根,三钱”。
三钱,是致死量。
“这不是我的笔迹!”春杏扑上去想抢,被太监拦住。
沈清菡看向柳书瑶:“淑妃,你怎么说?”
柳书瑶此时已经明白,她被人反设计了。
原本她计划自己服下巴豆粉,伪装中毒症状,然后让周御医“诊断”出红麝根,嫁祸皇后。为此她提前收买了周御医,又让春杏在皇后的点心里下真正的红麝根粉。
可为什么……巴豆粉进了她的肚子?红麝根变成了红参须?周御医还倒戈了?
她看向沈清菡。
皇后端坐着,神色平静,眼中却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是她……
一定是她!
“皇后娘娘,”柳书瑶咬牙,“臣妾是受害者!有人要害臣妾不孕,还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本宫自然会查清。”沈清菡站起身,“但在查清之前,怡和宫所有人不得外出。贤妃,你负责查验淑妃的饮食药材。锦书,去请太医院院判来。”
“是。”
命令一下,怡和宫被暂时封禁。
嫔妃们各自回宫,议论纷纷。
沈清菡最后离开时,柳书瑶跪送,眼中满是不甘。
“淑妃,”沈清菡走过她身边,轻声说,“好好养病。有些戏,演过了头,就收不回来了。”
柳书瑶浑身一颤。
回到凤仪宫,锦书才笑出声:“娘娘,您没看见淑妃那脸色,跟调色盘似的。”
沈清菡坐下喝茶:“她以为本宫会喝那碗燕窝。”
“那燕窝真有问题?”
“贤妃验过了,里头掺了少量红麝根粉。”沈清菡淡淡道,“本宫若是喝了,今日‘中毒’的就是两个人。到时她再演一出戏,说有人要害皇后和淑妃,矛头指向谁,就不好说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
既陷害皇后下毒,又把自己摘干净。
“可惜,她不知道寒墨早就盯上了周御医。”锦书笑道,“那五十两金子,也是寒墨大人‘帮’周御医藏好的。”
“周御医那边,处理干净。”沈清菡吩咐,“让他‘告老还乡’,走得远远的。”
“是。”
正说着,贤妃来了。
她手里拿着那个青瓷盖碗:“娘娘,燕窝验过了。红麝根粉量很少,喝一次不会不孕,但会腹痛数日。淑妃这是算准了您今日会喝。”
“她倒是谨慎。”沈清菡接过碗,看着里面已经凉透的燕窝,“可惜,太谨慎了,反而露了破绽。”
正常赔罪,谁会特意炖一碗燕窝,非要当面看着喝?
“那接下来……”贤妃问。
“等。”沈清菡放下碗,“柳书瑶今日吃了亏,不会罢休。但她也该知道,本宫不是任她拿捏的软柿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怡和宫的方向。
“戏台已经搭好,接下来该换本宫唱了。”
窗外,暮色四合。
一场雨,悄然落下。
怡和宫。
柳书瑶砸了满殿东西。
“废物!都是废物!”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扫落,“周御医那个废物!还有春杏!连碗燕窝都送不出去!”
春杏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还有那个小药童!”柳书瑶抓起一个花瓶,又生生忍住,“他怎么会认得红参须!”
“娘娘息怒……”春杏小声道,“现在怎么办?皇后已经起疑了……”
“疑就疑!”柳书瑶冷笑,“她没有证据!周御医走了,死无对证!那碗燕窝,她也验不出什么!”
她坐下来,喘着气。
确实,沈清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下毒。
但今日这一局,她输了。输得彻底。
不仅没害成皇后,还暴露了自己收买御医,更让各宫嫔妃都看见她“中毒”的丑态。
“给父亲传信,”她冷静下来,“就说宫里情况不妙,让他在前朝加紧动作。”
“是。”
春杏退下后,柳书瑶独自坐在黑暗中。
窗外雨声淅沥。
她想起沈清菡临走时那句话:
“有些戏,演过了头,就收不回来了。”
收不回来?
柳书瑶握紧拳头。
那就不收了。
这场戏,要么她赢,要么……
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