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白,苏清晏就醒了。
她没动,耳朵贴着墙,听隔壁动静。昨晚那张纸条还在衣服夹层里,但她已经不关心是谁送的了。现在要找的是能说话的人。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父亲旧部的名单。系统辅助调出三年前雁门关战报,比对入狱记录,锁定了一个人——赵虎。原校尉,断后时带三百残兵拖住敌军三时辰,回来却被扣上“失地降敌”罪名关进大牢。
声音、体型、入狱时间都对得上。这人就在隔壁。
她趴到墙缝边,压低声音:“你背上那道箭伤,是从雁门西岭撤退时留下的吧?当年主帅下令断后掩护,是你带三百残兵拖住敌骑三时辰——这样的功臣,不该死在冤案里。”
墙那边静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声冷笑:“谁派你来的?李林?还是兵部那个姓王的?”
“没人派我。”苏清晏说,“我是沈毅的女儿。”
“哦。”对方语气没变,“那更该死了。父女俩一块问斩,省得麻烦。”
“我知道你是被冤的。”她说,“你也知道我是被冤的。我们现在不是敌人,是交易对象。”
“交易?”赵虎嗤笑,“我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跟你换?”
“我能帮你洗掉‘附逆’罪名。”
“怎么洗?”
“我能让人听见你说的话。”
“哈!你以为外面还有人管这事?”
“我不是外面的人,我是规则本身。”
墙那边沉默了。
苏清晏继续说:“你不说,我就当你是真通敌。毕竟一个断后者,为什么没当场战死?为什么被俘三年才放回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被抓?”
“你懂什么!”赵虎突然吼了一声,又立刻压低,“我……我是被人卖了!可我说了也没用,谁会信我?”
“我会。”
“你凭什么?”
“因为我活下来了,就能让别人也活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
外面传来远处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远。
赵虎的声音重新响起,更低:“你想知道什么?”
“张德全。”
“他?”赵虎冷笑,“那个靠舔李林靴子升官的小人。”
“他和李林有关系?”
“岂止有关系!他是李林姑妈家的远亲,早年在兵部当杂役,靠行贿才混了个文书职位。”
“这次是怎么冒出来的?”
“三个月前突然调去边关,说是‘历练’。结果一回来就递了封‘通敌信’,指认你爹。”
“你见过那封信?”
“没见过原件。但我听押送兵说过,字迹太工整,不像武将写的。”
“还有呢?”
“还有就是……有人看见他进出李府偏门,就在递交文书那天晚上。”
苏清晏记下了。
她蹲在地上,用指甲在墙面划出几条线:
张德全出身低微 → 靠关系进兵部 → 突然外调 → 回来就告发 → 升官迅速 → 与李林有私交
逻辑闭环了。
她抬头对着墙说:“你说他脚底沾血,是不是因为他踩着别人的命往上爬?”
赵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话?”
“你刚才说了。”
“我没说这么直。”
“你说‘升官快的,往往脚底沾血’,这就是意思。”
赵虎喘了口气:“你还真听得懂暗话。”
“我不懂暗话,我只懂逻辑。”苏清晏说,“一个边镇小吏,凭什么让兵部左侍郎亲自递折子?除非背后站着的人,能绕过尚书直接见驾。整个朝廷,只有李林能做到。”
“所以你明白了。”
“不止明白,我还知道他们怕什么。”
“怕什么?”
“怕真相不需要皇帝点头,只需要有人敢说。”
赵虎半天没说话。
然后他低声问:“你真能出去?”
“不能保证。”
“那你拿什么保我家人?”
“我拿规则保。”
“规则?”
“程序违法、证据伪造、证人受贿,三条都能推翻案子。只要有一条成立,我就不是死囚,而是举报者。到时候,我可以要求朝廷复查所有牵连案件——包括你的。”
“你要拉我当证人?”
“不是我要,是你必须站出来。不然等我死了,李林照样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活着,就是另一个隐患。”
墙那边传来窸窣声,像是人在挪动身体。
“我女儿今年六岁。”赵虎忽然说,“她不知道她爹是‘叛贼’。她只知道爹打仗回来了,又被抓走了。”
“你想让她一直背这个名?”
“不想。”
“那就帮我。”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闭嘴。
脚步声过去后,赵虎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越细越好。”
“包括谁看见张德全进李府?”
“包括时间、地点、目击者名字。”
“说了他们会死。”
“不说,我们都会死。”
赵虎咬牙:“有个守夜老兵叫刘三,在东角门当值六年了。他亲眼看见张德全从偏门进去,是晚上戌时三刻,穿的不是官服,是便装。”
“还有吗?”
“还有就是……那份任职文书,批红章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按规矩,这种时候内阁关门,玉玺封存,谁能让掌印太监半夜起来盖章?”
“除非是宰相本人下令。”
“对。”
苏清晏把信息全记下来。
她开始整理下一步计划。这些还不够直接翻案,但足够引起怀疑。只要有人愿意查,就能顺藤摸瓜。
她需要把这份线索送出去。
可怎么送?
牢里没人可信,狱卒都被收买,唯一可能接触外界的是每月一次的家属探视。但她没有家属,父亲也在押。
除非……
她想起父亲的老仆陈伯。那人忠心耿耿,一直在城外等消息。
如果能把字条交出去,托人带给陈伯……
她对墙说:“赵虎。”
“干嘛?”
“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同袍?”
“有一个。以前一起当差的李四,现在在城南做挑夫,偶尔能进牢送饭。”
“他能接触外面的人?”
“能。他弟弟在衙门当差役。”
“好。”
“你想干什么?”
“传信。”
赵虎急了:“你现在传信,万一被截获,我和你都活不成!”
“不传信,我们也活不成。”苏清晏说,“区别是,传了还有机会,不传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太冒险了。”
“这不是冒险,这是计算。”
“算什么?”
“算谁更怕事情曝光。我们快死了,没什么可输。但他们手握权力,最怕动摇根基。所以我只要放出一点风声,他们就会乱。”
赵虎沉默很久。
最后他说:“你要写什么?”
“一份疑点清单。”
“列几条?”
“五条。”
“哪五条?”
“第一,通敌信笔迹不符;第二,信件未走驿站登记,程序违法;第三,证人张德全与李林有亲属关系;第四,张德全升职文书夜间批红,不合制度;第五,目击者证实其私下出入宰相府。”
“你把这些全写出来?”
“只写要点。剩下的,留给查案的人自己想。”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炭渣,在一张撕下来的布片上写字。动作很快,字迹清晰。
写完后,她把布片折成小方块,塞进墙缝。
“等李四再来,你就把这个交给他。”
“要是他不敢接呢?”
“你就告诉他,这东西一旦公开,第一个倒霉的不是我们,是李林。”
“他会信?”
“他会算。”
赵虎没再反对。
他接过布片,攥紧了。
苏清晏靠回墙角,闭眼休息。
她知道接下来会很难。但这一步必须走。
她睁开眼,在墙上刻下一个名字:李林。
然后用指甲划掉。
低声说:“规则崩坏之处,必有掌权者纵容。”
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迅速抹平地面痕迹,坐正身子。
牢门打开一条缝,一碗糙米粥放了进来。
她没看送饭的人,只盯着粥面。
粥很稀,米粒沉底。
她伸手端起碗,手指在碗沿一抹。
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