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宗门小比的日子。
是以晨钟敲得格外雄浑激昂，一声接着一声，穿透云层，回荡在群山之间，惊起无数飞鸟。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躁动与热切。
这一场盛会，对于无数外门弟子而言，是鱼跃龙门、改变命运的关键。表现优异者，不仅可获得珍贵的丹药、功法赏赐，更有望被内门长老看中，收归门下，从此一步登天，与外门杂役、普通弟子判若云泥。
李慕白依旧在清扫台阶，只是今日的台阶上，往来弟子行色匆匆，无人再驻足看他一眼，也无人再有闲心出言嘲讽。
所有人的心思，都已飞向了那位于主峰之下的巨大演武场。
那里，此刻已是人声鼎沸。
数座丈许高的青石擂台呈环形矗立，上面铭刻着加固与防护的符文，闪烁着微光。擂台四周，黑压压地围满了身着蓝色服饰的外门弟子，个个神情激动，摩拳擦掌。更高处，则设有观礼台，那里视野开阔，摆放着檀木桌椅，已有一些气息渊深的内门弟子和执事长老落座，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
李慕白扫完最后一级台阶，放下扫帚，略一沉吟，还是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走了去。
他也想去看看，不过并不是去看热闹，而是去印证一些东西，印证这三年来，他于藏书阁博览群书、于月下独自推演所得，与这宗门弟子间的真实较量，究竟有多少差距，又有多少契合。
他寻了一个僻静角落，靠在一株古松的阴影下，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最为中央的一座擂台。此刻，比试已然开始，擂台上拳来脚往，灵光闪烁，呼喝声、碰撞声、台下观众的叫好助威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得几乎要炸开。
李慕白看得很仔细。
他看的不是胜负，不是那些华丽招式，而是那些弟子发力时灵气的运转轨迹，步伐转换间的衔接，以及他们在激烈对抗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破绽。
“下盘不稳，重心已失，若对手变招直取中宫，必败。”
“灵力汇聚于拳，却疏于防护肋下，空门大开。”
“招式衔接生硬，此处有刹那间隙可供利用。”
他意念流转，如同一位冷静的考官，在试卷上飞快地批注。他眼中所见破绽，或许远比擂台上，裁判长老偶尔摇头叹息所指出的，要多得多，也细微得多。
这种居高临下、洞若观火的感觉，颇为奇异。
仿佛他并非一个无法修炼的杂役，而是超然物外的弈棋者。
他的目光偶尔也会掠过那高高的观礼台。
那里，有几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其中一人，白衣胜雪，身姿窈窕，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然。她坐在几位内门弟子中间，目光偶尔扫过擂台，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仿佛下方的激烈争斗，与她并非处在同一个世界。
李慕白看着她，心底微微苦涩。
三年来的疏远，彼此间儿时那点模糊的情愫，早已磨灭殆尽。如今彼此样子，都已不再是曾经两小无猜的模样。
他尽量让自己心底不起波澜。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是君七师兄！”
“君师兄上场了！”
“听说君师兄的流云剑法已臻大成，这次小比头名非他莫属！”
只见君七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一座擂台之上，姿态潇洒，引来一片喝彩。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劲装，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他的对手是一名使刀的，修为似乎也不弱，但面对气势正盛的君七，明显有些紧张。
君七显然也存了立威的心思，并未过多缠斗。剑光一闪，如流云出岫，迅疾无比。不过五六个回合，便寻得对方一个破绽，剑脊在对方手腕上猛地一拍，将其长刀击落，赢得了胜利。
台下欢呼声更盛。
君七收剑而立，面带得色，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观礼台的方向，似乎在搜寻某道身影。
李慕白微微摇头。
他看得分明，君七为了追求速胜和刻意表现自己，剑招使得过于花哨迅猛，因此使得原本就存在的破绽被进一步放大。
这在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看来是威风，在明眼人看来，却是根基不稳的表现。
高台之上，一位面容古板的长老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柳如烟身旁一位内门女修也低声朝柳如烟笑道：“这君七倒是卖力，可惜，匠气太重，失了剑法本意。”
柳如烟闻言，只是淡淡瞥了擂台一眼，未置可否。
李慕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他正欲将目光转向其他擂台，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娇小怯懦的身影，正拿着号牌，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向君七刚刚获胜的那座擂台。
这是那个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偶尔会偷偷帮他留一份食堂馒头的小师妹林婉儿。
李慕白靠在树干上的身体，看着那有些畏缩的娇小身影，又看了看正活动手腕的君七，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记得，前几天君七寻衅时，只有这个怯懦的小师妹，曾试图出言劝阻。
“我……我认……”林婉儿走到君七对面站定，握着那柄比她手臂粗不了多少的训练用木剑，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
宗门小比允许弟子主动认输，一旦认输，对手便不可再追击。
然而，君七却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青云总宗门小比的规定是，每一个弟子，只要胜得十场，便可进入下一轮角逐。遇上林婉儿这样的对手，正是君七求之不得的事。
所以，他打断林婉儿的话，带着假惺惺的关切：
“林师妹，宗门小比乃是磨砺自身、检验所学的宝贵机会，岂能未战先怯？放心，师兄我会手下留情，指点你几招的。”
林婉儿也不好就此退下擂台，正自犹豫间，君七身形一动，已然逼近。他并未用剑，而是并指如剑，带起一股锐风，直点林婉儿持剑的右肩！
这一指，并没有用多大的力。
林婉儿仓促举剑格挡，由于慌乱，招式很不成章法，木剑挥舞得也毫无力道。
君七看着她娇怯怯的样子，蓦地想起她平日对李慕白的态度，力道猛地加重三分。
“嗤啦！”
指风轻易地擦过她的衣袖，留下了一道破口，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也引得台下部分弟子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林婉儿踉跄后退，脸色更白，眼中已噙满了泪水，羞愤与恐惧交织。
“啧啧，林师妹，你这剑使得，可连杂役弟子都不如啊。”
君七言语如刀，脚步一错，再次欺身而上，攻击林婉儿的左腿膝盖。
李慕白听着周围那些刺耳的哄笑，靠在树干上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完全挺直。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锐利的光芒一点点凝聚。
他并非冲动之人，深知此刻出手干预宗门小比，会引来何等麻烦。君七正愁找不到机会彻底整治他，宗门规矩也不会容许一个杂役弟子扰乱比武秩序。
但是……
他看到了林婉儿试图认输时，君七那虚伪的嘴脸。
他看到了林婉儿衣袖破裂时，那瞬间的羞愤与无助。
他也看到了君七眼中那恃强凌弱的恶意。
这已不是同门间的简单的比武较量……
李慕白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擂台四周。
裁判长老距离稍远，正关注着另一座擂台的激战，似乎并未太在意这边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试。观礼台上，柳如烟微微蹙眉，似乎对君七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出声制止。
没有人会为一个小小的、怯懦的外门女弟子，去得罪风头正劲的君七。
李慕白的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擂台的边缘。
那里因为之前弟子的踩踏和刚才君七剑风扫过，有几块碎石翻起，露出了下方些许潮湿的泥土和一小片滑腻的青苔。
他的意念在飞速运转，计算着角度、力道、时机。
君七虚招后的“云刺”，必然是林婉儿膝侧环跳穴，如此一来，林婉儿必然失衡跪倒。
电光火石之间，李慕白悄然掠至人群后，右脚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上一搓一踢。
一颗龙眼大小、不起眼的椭圆形石子，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嗒”的一声轻响，撞在了擂台另一侧，一块微微凸起的、用于固定护栏的石墩棱角之上！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快得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应。就连高台上一些内门弟子，也只觉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还以为是飞虫或是错觉。
而此时，擂台之上，君七的“云刺”已然出手！
指风凌厉，直取林婉儿膝侧！他的右脚，正如李慕白所料，带着全身前冲的力道，踏上了那片湿滑的青苔！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林婉儿衣衫的瞬间！
“咻——啪！”
那颗被李慕白踢出的石子，在撞上石墩棱角后，发生了极其精妙的折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向上，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君七那即将发力的右脚脚踝内侧的“昆仑穴”上！
这一下，力道不大，却极其刁钻！
君七只觉得脚踝处骤然一麻，那凝聚于指尖的灵力瞬间一滞，前冲的势头不由得一挫，整个人的平衡在刹那间被彻底打破！
“呃啊！”
他惊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那志在必得的“云刺”擦着林婉儿的衣角掠过，刺了个空。而他本人，则因为重心失控，加上脚下青苔湿滑，竟“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几乎是摔了个狗啃泥！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哄笑、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擂台上那戏剧性的一幕。气势汹汹、稳操胜券的君七师兄，怎么……怎么就自己摔倒了？
林婉儿举着木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扑倒在自己脚下的君七，完全懵了。
君七趴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尤其是脚踝处的酸麻和胸口被地面撞出的闷痛，让他又惊又怒。
他挣扎着爬起身，脸色涨红如猪肝，怒吼道：“谁？！哪个王八蛋暗算我？！”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视着台下，最终，定格在了李慕白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