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城市的喧嚣如退潮般隐去,街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一盏盏将熄未熄的魂火。风从巷口卷过,带着雨后铁锈与尘土的腥气,以及远处便利店飘来的关东煮的微膻。钟楼的铜钟,忽然敲了十三下。
咚——咚——咚——
声音不急不缓,却穿透了所有隔音玻璃与梦境,精准地钻进九个不同角落的人耳中。他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不一,心境各异,却在同一瞬停下,瞳孔骤缩,眼前的世界如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般扭曲、碎裂。
再睁眼时,他们已站在一座圆形大厅中。
穹顶高不可测,仿佛倒悬的宇宙,银河如液态水银般缓缓流转,星辰明灭,如无数只窥视的眼睛。银光洒落,映照在地面,竟如水波荡漾,每一步踏下,都泛起涟漪。大厅中央,一具少女的尸体悬浮于半空,无声无息地缓缓旋转。她闭着眼,睫毛如蝶翼,发丝如墨色溪流般散开,脖颈处一道暗红血痕,像被月光割破的夜之裂口。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裙摆轻扬,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呼吸。脚上却只有一只鞋——那是一只帆布鞋,鞋带松散,鞋尖沾着干涸的泥渍,像是匆忙中遗落的某种隐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不是腐臭,不是消毒水,而是一种近乎“记忆”的气息:旧书页的霉味、颜料的松节油、金属的冷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的茉莉香波。这气味与星河的虚幻交织在一起,令人恍惚,仿佛置身于现实与梦境的夹缝。
“欢迎来到密室审判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冷如雪落深谷,又似宇宙深处传来的低频震颤。它不震动耳膜,却直接在颅骨内回响,让人心脏微微发紧。
一个身影从星河中缓缓降下。
他身披黑色长袍,那黑不是凡间的黑,而是吞噬光线的宇宙暗物质织就的斗篷,边缘泛着幽蓝的星辉。银发如瀑,垂至腰际,随无形气流轻轻飘动。他的瞳孔是两颗旋转的星点,仿佛内藏微型银河。他抬手一挥,尸体缓缓旋转,空中浮现出一行字,由光粒凝聚而成,悬浮如碑文:
案件编号:X-7341
案发时间:202X年10月17日 23:47
死者:林小满,22岁,美术学院学生
嫌疑人:周临川,25岁,周氏集团独子
罪名:故意杀人,证据确凿,已定罪。
“等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猛地举手,声音因惊惧而微微发颤。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紧紧攥着一本泛黄的《人类文明史》。“我只是个图书馆管理员!我不懂法啊!我连交通罚单都没处理过!”
“文明不需要懂法,只需要懂人性。”那声音平静如深海,“你们将依次发言,从你开始。”
他被称为“文明”——不是名字,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对秩序的执着,对知识的敬畏,对细节的敏感。他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反射着星河的光,像两片碎裂的银河。
“我看了案卷。”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逐渐稳定,“监控拍到周临川进出案发现场,匕首上有他的指纹,死者身上有他的DNA。证据链完整,定罪合理。”
众人点头,气氛凝重如铅。
安遇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冰晶坠地,清脆却冷。
“继续。”
“但……”文明突然皱眉,指尖在空中轻点,调出一段投影,“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案发当晚,林小满的手机最后定位在城东废弃工厂,可她的画具却在城西咖啡馆。一个画家,为什么会深夜去工厂?而且,她那天画的素描本,最后一页是……周临川的侧脸。”
投影中,素描线条柔和,周临川的侧脸被光影勾勒得近乎温柔。可那眼神,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她喜欢他。”文明低语,“可周临川的社交账号,从未提过她。一个富二代,会为一个暗恋他的女孩动杀心?不合逻辑。”
“所以?”安遇问。
“所以——这可能是场布局。”文明推眼镜,镜片反光,“有人想嫁祸周临川。而真正的凶手,正躲在证据背后,冷笑。”
“我代表……呃,我是说,我觉得自由很重要!”一个穿破洞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突然跳起来,发尾染着荧光绿,耳骨夹着一枚闪电形耳钉。她甩了甩头发,声音清亮如铃,“自由就是想干嘛就干嘛!比如——我现在要脱鞋!”
她当众把右脚的运动鞋甩飞,鞋底还沾着口香糖残渣,不偏不倚砸中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你干嘛!”男人尖叫,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拍打裤腿,“这有细菌!我刚干洗过!”
“自由就是连脚臭都自由!”女孩大笑,赤脚踩在星河地面上,竟留下淡淡的光印,“而且,我怀疑监控是假的。你们看,监控里周临川走进工厂,可他穿的是皮鞋,但现场照片里,地上的脚印是运动鞋!”
众人一愣,随即有人憋笑,有人扶额。
安遇眼中闪过一丝光,如星云初生。
一个沉默的退伍军人缓缓开口。他左腿微跛,拐杖轻点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某种古老的节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袖口绣着一个褪色的番号。
“我失去过一条腿,”他声音低沉,却如钟鸣,“但从未失去选择的权利。林小满……她选择去工厂,不是为了见周临川,而是为了完成一幅画——《被遗忘的齿轮》。她在画那里的锈蚀机械。”
他调出一张照片:林小满蹲在废弃传送带旁,专注地描绘一台老式发动机,阳光从破碎的玻璃顶洒下,照亮她睫毛上的尘埃。
“她每周都去,记录工业废墟。”他顿了顿,声音微颤,“周临川那天去,是因为他父亲的公司正秘密拆除那片地。他不是去杀人,是去阻止拆迁队破坏她的画室。”
“可他还是杀了人。”公平冷冷道,是个老会计模样的人,手里紧攥着一个迷你电子秤。
“但动机呢?”自主反问,抬头直视公平,“一个富二代,会为一个画家的画室杀人?他父亲一句话就能买下整片地。他杀人的理由,比一只蚂蚁还轻。”
空气凝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穹顶的星河忽然扭曲,一道暗红光流如血丝般划过,仿佛宇宙也在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