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付小川一脚踹醒的时候，外边刚四更天，师兄师姐们已穿戴整齐等在昨日的院里，华锦年耷拉着打架的两眼皮，漱了几遍口嘴里还满是昨晚吃过的苦猪肉味。
只听大师兄吩咐道，
“打起精神来，今日师父会亲自考较你们武艺，现下你们四个分头上山，在天亮前赶到山顶的云台花园，我们在那里碰头。”
“为啥还要分头上山？”
“怕你们当中有猪一样的人拖累大家。”
付小川冷笑说。
……
华锦年上山时走的是东边的山道，行至半山腰一处开阔地，正是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只见此处地势险恶，阴风阵阵，嶙峋怪石间满地兵刃狼藉，眼看是有过一番恶斗。
华锦年一个激灵，睡意去了大半，握紧锦虹刀，四下打量，心道——不会就在此处考我武艺吧，就算考我武艺，也不用他们自个儿先杀个血肉横飞吧？
正寻思着，忽然眼前一亮，前方巨石下躺着个不省人事的年轻女子，跑近一看，那女子衣衫不整，半露酥肩，身背几处刀伤，已然气若游丝。
“这女人，长得还真漂亮……去！想啥呢！救人要紧！”
华锦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冷静下来，便用力拍了拍女子肩膀，大声唤道，
“姑娘！你还好吧？”
见对方全无反应，华锦年环顾四周，思虑片刻，索性一手扶住那女子腰身将她抱在怀里，就往来时的路跑去。
没跑出几步，忽然那巨石后闪出三条身影，当先一个，正是付小川，指他骂道，
“哼哼，华锦年，我看你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没入门，就敢在我水云台趁人之危，做非礼之事，当真是色胆包天，下流至极！”
“不不，我这不是自个儿不懂救人，想着带上这位姑娘下山找你们去吗。”
华锦年慌了神，连忙解释，不想二师兄伏荣之也摇头道，
“华锦年，我三人看得真真切切，你身为医侠，见人受伤，既不施救，也不顾男女有别，给人整理衣衫，反将人抱在手里，分明见色起意，我当真看错了人。”
“师兄，我……”
大师兄伸出一只巴掌，止住他将要说出来的话，
“行了，别辩了，咱们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见人姑娘长得漂亮，一时鬼迷心窍，犯下错事，也能迁就，你把这位姑娘交给我们，如实承认所犯罪过，我可以带你向师父和掌门求情。”
“你小子，乖乖跪下认罪，否则依照本门帮规，猥亵奸淫良家者，当处阉刑！”
付小川不知哪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大剪刀来，直指华锦年道。
华锦年怀中抱着那女子，被他三人一连串的话语弄得有些懵，待他脑子里捋清楚后，便也不顾对面三人是他师兄，同他们对骂道，
“阉阉阉，我看是你们脑仁儿被人阉过吧，人命关天，我还管他什么男女有别？再说这地儿黑灯瞎火，兵荒马乱的，倘若凶手就在附近，我不先找个安生地儿再想办法，别说是救人，那不是连小爷我自个儿的命都交待进去了？”
华锦年骂着骂着，忽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来——自己同这三个师兄不过一面之缘，谁知道他们为人，眼下伤这姑娘的，倘若就是他们三个，那岂不是……
“叫小爷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人也是绝对不能交给你们的，我倒想问问，三位师兄说好山顶碰头，怎会在这里冒出来？”
“嘿嘿，这厮执迷不悟，看来是皮痒痒了，那就只能帮规伺候！”
付小川一脸坏笑，剪刀在手里握的“咔嚓”响。华锦年说不怵是不可能的
跟前三个师兄，各个武功碾压自己不说，又是在人家地盘上，真要动起手来，下半辈子估计就真要当太监了。可既然嘴都硬过了，那也就只能硬到底了，便死死盯住对面，心想不管他们武功有多高，只要一招拍不死小爷，小爷就逮住那付小川往死揍。
正待两边一触即发，只见当空红光一闪，华锦年怀抱女子竟腾空跃起，双掌平推，便将两边人远远分开，等那女子落地摘掉假发面具一瞧，可把锦年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位大美人，竟是文静好师叔。
“情急之下，救人为先，不应拘谨小节，施救之时，当先确认四方，不能辨别四方安危时，应尽早将伤员转移至安全地带再行救治。华锦年临危不乱，施救得当，具备医侠之德，可以成为我门下弟子。”
“恭喜了，师弟。”
华锦年尚未回过神来，大师兄上前在他肩头拍了拍。
“哼哼，算你小子走运！”
付小川收起手里的大剪刀，悻悻说道。
“按先前说的，我们在山顶等你，切勿迟到。”
文师叔莞尔一笑，身形已在十丈开外，三位师兄也紧随其后。华锦年仍在恍惚中，好不容易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由一阵后怕，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幸好小爷方才没对师叔有不敬之处，否则依她的身手，只怕当场就作了太监。”
……
这边罗剑卿沿着西边山道也走到一半，见前方大树枝头悬着一道白练，上边摇摇晃晃挂着一个人——这是有人上吊自尽？
罗剑卿不多想，一枚铜钱脱手而出，白练应声而断，那上吊之人落到地上便瘫坐不起，见了罗剑卿，颓然笑道，
“阁下何必救我这将死之人？”
“兄台大好年华，为何这样想不开？”
罗剑卿上前将他扶起，见此人年纪不大，一副破落书生打扮，便问。
“我身患不治之症，每日生不如死，连这水云台掌门都说我活不过三年，如今只求速死，你又何苦多管闲事？”
那书生说话时两眼黯然，一脸厌世，罗剑卿想了想，劝道，
“兄台这么说就不对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当今的医术，一日千里，古来多少不治之症如今手到擒来，药到病除，保不准兄台身上的病来年今日就有了治它的灵丹妙药，兄台这么早早寻了短见岂不可惜？再说本来人生苦短，就连腐草萤火都知道流连活世上的日子，你我不是更应趁着耳聪目明，手脚灵便，饱览名山大川，陪伴挚爱亲朋，何必去想那剩下的日子？”
听他这一说，书生大笑道，
“呵呵，好死不如赖活？你这样的富家公子，甩个铜板都能当暗器玩，又怎知道活着的艰辛，我为了求医治病，已经花光半生积蓄，就算能治好身上的病，往后也只能吃糠咽菜，贫苦一生。”
罗剑卿摇摇头，说道，
“不，我太知道活着的艰辛了。”
“你？你怎会知道？”
书生疑惑。
“我爹是有钱，可跟我没半文钱的关系，因为他不是我亲爹，所以我自小便有人生，没人养，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不然我又何苦放着富贵日子不过，来这里当个穷医侠……”
见罗剑卿没完没了说着，书生怒道，
“够了，你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亲人兄弟，我呢，自打得了这病，妻离子散，孤身一人，还有什么留恋？”
“错了，我是有十几个兄弟，可没一个当我是亲生手足，只当我是隔壁老王家生的，从小到大，处处排挤，我也有喜欢的人，可那人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如今她见了这里的大师兄，只怕早已经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罗剑卿说着说着，眼圈泛红，眼看就要落下眼泪花子，书生见他这样，也急了，
“不是……那你好歹有个自由之身，不用担惊受怕吧，不用像我为了治病欠下一屁股的债，被人追讨恐吓，惶惶不可终日吧？”
“比你更惨，我那十几个兄弟，怕我日后跟他们争夺家产，早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我就算学成这治病救人的本事又有何用，将来只怕早晚死在自家兄弟手上，被你这么一说，想来我活着也没啥意思，干脆早你一步死了算了。”
罗剑卿说完，扯起地上的白布，往那枝头上一丢，就把脖子往上挂。
“别别别！”
书生大惊，一跃而起，手刀掠过，只听“呲啦”一声，白布熔断，这回换罗剑卿落到地上。
“说得好好的，你死什么死？！”
“噢，那我不死，你也不死了吗？”
罗剑卿反问，
“行，行！你……你小子这张嘴，老子服了你！”
书生背着个手，扭头便走，看他身形如风，出手如电，哪像半分有病之人。
目视他背影，摸了摸下巴，心里寻思——若不是昨晚花一百两银子跟付师兄套题，还真料不到他们会来这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