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先蚕坛四周旌旗招展,黄幔围出庄严仪道。礼乐声低沉肃穆,身着礼服的宫眷、命妇按品级列队而立,鸦雀无声。
沈清菡立于祭坛最高处,一身明黄缂丝亲蚕礼服,头戴十二翅凤冠,珍珠旒垂落额前,衬得面容端庄如神祇。她手持玉圭,目光平视前方蚕神牌位,脊背挺直如松。
祭坛下,贤妃站在命妇队列首位,一身青绿礼服素雅得体。她微微侧目,看向淑妃本该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
礼乐已奏过三巡,亲蚕礼吉时将过。
“淑妃娘娘到,”
尖细的通报声突兀响起,打破了肃穆。
众人侧目望去。
柳书瑶姗姗来迟。
她今日的打扮格外醒目,不是亲蚕礼规定的青绿礼服,而是一身烟霞色绣百蝶穿花纹的宫装,发髻高耸,簪了整套赤金点翠头面,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脸上敷了厚粉,唇点得鲜红,与祭坛的庄重格格不入。
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其中两人捧着漆盘,盘上盖着锦缎。
“臣妾来迟了,请皇后娘娘恕罪。”柳书瑶走到祭坛前,屈膝行礼,声音娇柔,毫无愧色。
沈清菡缓缓转身,珍珠旒微微晃动。
“淑妃,今日亲蚕礼,为何不穿礼服?”
柳书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回娘娘,臣妾的礼服昨日不慎被宫人泼了茶,送去尚衣局浆洗还未送回。臣妾想着不能误了吉时,便先穿常服来了。”
“哦?”沈清菡走下祭坛台阶,裙摆纹丝不动,“是哪宫宫人如此不小心?”
“是……是新来的小宫女,臣妾已经罚过了。”柳书瑶说着,示意身后宫女上前,“臣妾虽不能穿礼服,但对蚕神敬意不减。特命人赶制了蚕丝香囊,内装桑叶、艾草,愿献给蚕神,祈求今年丝帛丰盈。”
宫女掀开锦缎,露出盘中几十个精巧的香囊。
柳书瑶亲自拿起一个,双手奉上:“请皇后娘娘代献蚕神。”
她上前一步,脚下却“不慎”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中香囊脱手,直直飞向沈清菡胸口。
“娘娘小心!”锦书惊呼。
沈清菡却纹丝未动,只微微侧身。
香囊擦着凤服衣襟飞过,落在地上。而柳书瑶扑来的势头未减,眼看就要撞上沈清菡。
电光石火间,贤妃刘氏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柳书瑶。
“淑妃姐姐当心。”贤妃的声音温婉,手上力道却稳,“祭坛石阶湿滑。”
柳书瑶站稳身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本计划污损皇后凤服,让沈清菡在亲蚕礼上失仪,没想到……
沈清菡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香囊,又抬眼看向柳书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淑妃的心意,蚕神想必收到了。”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只是礼法规矩不可废。亲蚕礼乃国家大典,着常服已是失仪,又在祭坛前险些冲撞主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所有命妇、宫眷都屏息凝神。
“念你是初犯,本宫不重罚。”沈清菡缓缓道,“但礼不可废。从今日起,淑妃闭门三日,抄写《女诫》《内训》各十遍。何时抄完,何时解禁。”
柳书瑶猛地抬头:“娘娘!臣妾只是……”
“另外,”沈清菡打断她,看向礼部尚书夫人,“李夫人,您是礼部尚书的夫人,最通礼法。就劳烦您每日去怡和宫,教导淑妃亲蚕礼的仪程规矩,直到淑妃熟记为止。”
李夫人是出了名的古板严厉,闻言立刻躬身:“臣妇遵命。”
柳书瑶的脸彻底白了。
让一个外命妇日日入宫“教导”妃嫔,这简直是当众打脸。
“还有,”沈清菡转向柳书瑶身后那四个宫女,“你们主子险些在祭坛前失仪,你们为何不提前提醒石阶湿滑?各领十杖,以儆效尤。”
四个宫女扑通跪地,瑟瑟发抖。
处理完这一切,沈清菡才重新转身,面向蚕神牌位,声音恢复肃穆:“吉时将过,继续行礼。”
礼乐重新奏响。
柳书瑶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还是贤妃轻声提醒:“淑妃姐姐,请先到一旁观礼吧。”
柳书瑶咬牙,退到命妇队列末尾。
亲蚕礼继续进行。
沈清菡接过礼官奉上的金剪,亲手剪下第一枝桑叶。随后命妇们依次上前,象征性地采摘桑叶。整个过程庄严肃穆,无人再敢喧哗。
礼成时,已是日上三竿。
沈清菡在锦书搀扶下走下祭坛,经过柳书瑶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淑妃,回宫好好抄书。李夫人明日辰时就会到。”
柳书瑶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回宫的马车上,锦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娘娘您没看见,淑妃那脸色,都快赶上调色盘了。”
沈清菡闭目养神,唇角微扬:“她以为本宫会在亲蚕礼上忍气吞声,维持中宫大度。可惜,本宫改主意了。”
“李夫人明天去怡和宫,淑妃怕是要气得吃不下饭了。”锦书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娘娘,贤妃娘娘今日反应真快,要不是她扶那一下,淑妃真撞上来,虽然伤不到您,但到底不吉利。”
沈清菡睁开眼:“刘妹妹是聪明人。”
她想起祭坛上贤妃那一扶,时机、力道都恰到好处。既阻止了柳书瑶冲撞,又不显得刻意。
这样懂得审时度势的盟友,确实难得。
马车驶入宫门,忽然停下。
“娘娘,前面是陛下的仪驾。”车夫低声禀报。
沈清菡掀开车帘,果然看见萧寂珩的龙辇停在前面。萧寂珩正从辇上下来,似乎也要往这个方向走。
两人打了照面。
萧寂珩看见沈清菡,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来。
“亲蚕礼结束了?”
“是。”沈清菡下马车行礼。
萧寂珩看着她一身亲蚕礼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朕听说,淑妃今日在祭坛前失仪了?”
消息传得真快。
沈清菡面色不变:“淑妃着常服参礼,又在祭坛前险些滑倒。臣妾按宫规小惩大诫,命她闭门抄书,并请李夫人教导礼仪。”
“李夫人?”萧寂珩挑眉,“礼部尚书的那位?”
“正是。李夫人最通礼法,由她教导淑妃,再合适不过。”
萧寂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皇后处置得……很妥当。”
那笑容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陛下。”沈清菡垂眸。
两人一时无话。
春风吹过宫道,扬起沈清菡凤服上的飘带。萧寂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还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在古寺梅园里,也是这样垂着眼,脸颊微红地说:“殿下若想争,沈家愿助一臂之力。”
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现在……
“陛下若无事,臣妾先回宫更衣了。”沈清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寂珩回过神,摆摆手:“去吧。”
沈清菡行礼告退,重新登上马车。
马车驶远,萧寂珩还站在原地。
贴身太监赵德全小声问:“陛下,还去怡和宫吗?”
萧寂珩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道:“不去了。回御书房。”
“那淑妃娘娘那边……”
“按皇后说的办。”萧寂珩转身,声音听不出情绪,“让李夫人好好教。”
怡和宫。
柳书瑶一回宫就砸了满殿瓷器。
“贱人!沈清菡那个贱人!”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扫落在地,“还有贤妃!那个装模作样的贱人!她分明是故意的!”
春杏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怎么息怒!”柳书瑶抓起一个花瓶就要砸,忽然想起这是萧寂珩赏的,又生生忍住,狠狠摔在软榻上,“闭门抄书!还让那个老古板来教本宫礼仪!这分明是羞辱!羞辱!”
她气得浑身发抖,在殿内来回踱步。
“沈清菡……你好手段。当众给本宫难堪,陛下居然也不管……”柳书瑶咬紧牙关,眼中闪过狠戾,“好,好。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
她停下脚步,看向春杏:“去,给父亲传信。就说……皇后已经容不下柳家了,让他早作打算。”
“还有,”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脸,“去查查,贤妃最近在做什么。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春杏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柳书瑶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伸手,将发髻上的点翠步摇狠狠拽下,掷在地上。
步摇断成两截,翠羽零落。
“沈清菡……”她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如毒蛇吐信,“这个皇后之位,本宫要定了。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