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启明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在营地边缘来回踱步,每一次转身,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顶纹丝不动的中军大帐上。
时间,正一点一滴地从指缝间流走,带走的可能是数万将士的性命。
忽然,一丝极细微的震颤从脚下传来,像是大地深处沉闷的鼓点。
起初,侯启明以为是错觉,但那震颤却愈发清晰,连绵不绝。
他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而坚实的土地上。
轰隆……轰隆……
那不是地龙翻身,而是千军万马奔腾时,马蹄与大地共鸣发出的死亡序曲!
声音从关凌坡的方向传来,沉闷而密集,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敌袭!是孟族的主力!”侯启明猛地弹起,双目赤红,冲着身旁一位气定神闲的将领吼道,“方良觉!快去禀报王爷,敌军杀过来了!”
被称为方良觉的将领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冷笑:“侯将军,你这是在听地龙翻身吗?大半夜的,自己吓自己,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你!”侯启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怒道,“你聋了吗?这么大的动静你听不见?再迟疑片刻,大营就要被踏平了!”
“我只听王爷军令,至于你的臆测,恕难从命。”方良觉抱起双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侯启明胸中那团火轰然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他知道,方良觉是王爷的心腹,向来看不起他这种半路投诚的降将。
此刻,他所有的警告,在对方眼里都成了笑话。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危机如潮水般涌来,自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死死挡住,无能为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关凌坡的方向,黑暗的夜幕被骤然撕开一道口子。
林代煜骑在马上,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夜色是最好的伪装,孟族最精锐的狼骑兵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大营的侧翼——关凌坡。
只要从这里冲下去,就能像一把烧红的利刃,轻易地剖开敌人的心脏。
胜利,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传令,全军突击!”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兴奋光芒。
然而,他期待中的喊杀声并未响起。回应他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啸。
一支火箭拖着长长的焰尾,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绚烂的火花,将整片山坡照得亮如白昼。
“不好!”林代煜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下一刻,他脚下的大地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隐藏在草丛与土坡后的火把被同时点燃,汇成一条狰狞的火龙,将他们这支奇袭部队团团围住。
山坡两侧,数不清的弓箭手在火光中现身,弓已满月,箭在弦上。
“咻!咻!咻!”
箭矢离弦的声音密集得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铺天盖地的箭雨带着死亡的呼啸,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孟族的士兵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便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栽倒马下,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
中计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林代煜的脸色惨白如纸,但身为统帅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欲绝。
他嘶声力竭地吼道:“撤!快撤!冲出去!”
可是,来路早已被滚木和拒马桩堵死,前路则是闪着寒光的刀枪森林。
他们就像一群闯入蛛网的飞蛾,除了徒劳的挣扎,只剩下被吞噬的命运。
就在此时,那顶一直沉寂的中军大帐,帐帘无风自动,被一道强横的气劲向两边掀开。
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而出。
身披玄铁山文甲,腰悬长刀,墨发未束,在夜风中狂舞。
他没有戴盔,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比身后的夜色更加冰冷,仿佛从九幽地狱踏出的神祇,俯瞰着这片人间炼狱。
他身后,鱼贯而出数百名同样身着黑甲、面覆恶鬼铜面的士兵。
他们是的亲卫,萧云卫。
这支队伍行动间悄无声息,没有呐喊,没有嘶吼,只有一股凝如实质的杀气,仿佛一群沉默的鬼魅。
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刀光一闪,他的人已经如鬼魅般冲入了孟族混乱的阵型之中。
萧云卫紧随其后,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敌阵,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屠戮。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刀锋入肉的闷响和鲜血喷溅的嗤嗤声。
每一个萧云卫都像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刀起刀落,便是一条生命的终结。
他们所过之处,孟族士兵成片倒下,血色迅速染红了整片长坡。
这诡异而高效的杀戮,比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更让人胆寒。
远处的林代煜,亲眼目睹着这一切,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那个在万军丛中闲庭信步、收割生命的玄甲身影,竟生出一种荒谬的、如见神明般的敬畏。
那个人,根本不是凡人!
正当他心神失守之际,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刀锋直取其后心。
“当!”
一声脆响,一柄从斜刺里杀出的长刀精准地格开了这致命一击。
姚明辉挡在林代煜身前,眼神阴鸷地盯着不远处的,厉声道:“,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回答他的,是一条破空而来的玄铁锁链。
锁链如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取姚明辉面门。
姚明辉大惊失色,狼狈地一个铁板桥堪堪躲过,脸上却被链风刮出一道血痕。
“手下败将,也配言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冰冷刺骨。
姚明辉脸色铁青,正欲反驳,眼角余光却瞥见东面山坳处火光大盛,一面熟悉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安西军的帅旗!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为狂喜:“天助我也!我们的援军到了!,你的死期到了!”
林代煜也看到了那面旗帜,绝望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然而,下一秒,那面象征着希望的旗帜下,万箭齐发。
但箭矢的目标,不是的大营,而是他们这些正在苦苦支撑的孟族和西戎联军!
猝不及防的背刺,远比正面的刀剑更加致命。
无数士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倒在了“友军”的箭雨之下。
姚明辉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他呆呆地看着那面旗帜,仿佛坠入了最寒冷的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了。
益州城内,薛兮宁在睡梦中辗转反侧。
她梦到了一片火海,还有那张冷冰冰的脸。
“薛兮宁,醒醒。”
一个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从梦魇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是索南嘉措。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床边,窗外透进的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出事了?”薛兮宁立刻坐起身,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索南嘉措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压抑着风暴的语调缓缓说道:“关凌坡,林代煜惨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让薛兮宁心头一震,但她还没来得及消化,索南嘉措的下一句话,便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已经拿下了益州。”
薛兮宁彻底呆住了,她坐在床上,愣了半晌,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夫君……这么牛逼?”
这句话让索南嘉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惊叹,而是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屋外原本平息的夜风骤然狂暴起来,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鬼哭,又似某种巨大风暴来临前的预兆。